——人这一辈子,无论如何,总要等待一个人,或者总要寻找一个人。
庐城的五月,天朗气清,鸟语花香,梅雨尚远,温润和暖,寒冷的时节已经远去,炎热的时候还没有到来,该开的花儿都已经怒放,想落的花朵还未及凋零……大概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木易曾陪伴一个和他隔着两年时差的女孩游过天鹅湖,只是,他已经不记得了——自那次茶山之行以后,他对那个叫杨子的女孩的记忆,便如水汽被蒸发了一般,只剩下雾气腾腾的一片。他记得他是和苏皖一起去的茶山,去茶山好像是为了兑现他欠她的一次远行,只是那次远行的记忆里,还似乎一直摇曳着一个女孩的身影。那个身影,不是苏皖,也不是韩暖,而是给人一种完全崭新又无比怀旧的感觉,仿佛氤氲在烟岚里,模模糊糊、朦朦胧胧,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去找人的,至于寻找的人是谁,却毫无头绪。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摔了一跤,至于为什么摔跤,那一跤摔在了什么地方……已经没有记忆。只是觉得那一跤,似乎摔得很轻,却又似乎摔得很重,说轻是因为他没有疼痛的感觉,也没有受伤的记忆;说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摔丢了一些东西,比如说记忆,甚至自己身体里某种类似于魂魄的东西,也丢失在了哪里,因为他有过灵魂走出躯壳的感觉,也有过俯视自己的身体躺在地上的记忆……这些,隐隐约约、若即若离,他说不清楚,也挥之不去。
一年后的今天,木易正一个人沿着天鹅湖畔的青石小路闲逛。
倒不是他有心情闲逛,而是他的母亲担心他整天在家里闷出病来,将他支了出来。其实,无论是在家的一个人,还是出门看到了很多人,在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他本人——他可以在吵嚷的人群中走过,旁若无人;也可以在办公室里静坐半日,一言不语。而他并不觉得这种“万人丛中过,片语不沾身”的处世有何不妥,起码他教授的语文学科,仍然考试成绩很出色。只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变得不爱出门,不爱交往,甚至不喜欢热闹。他经常独来独往,孑然一个,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当情绪低落的时候,他情愿躲开人群远远的,一个人待着,可是,真当他一个人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地觉得孤单寂寞,甚至会莫名其妙地感到难过,仿佛是谁把他遗弃了,又仿佛他把谁弄丢了似的。那种感觉,在他打开自己收藏的那个木匣子时,表现得尤为强烈。
他并不知道自己何时收藏了那个匣子,只是匣子里的物件似曾相识——一把浅紫色的折叠伞,像是在某个雨天谁送给他的?影影绰绰的,有人跟他挥过手吗?一只装着蝴蝶兰培植方法的信封,似乎是谁放在办公桌上的?模模糊糊的,在哪里种过蝴蝶兰呢?另一只信封里装着一张《不能说的秘密》的影票,写着2008年5月1日的西川影院,朦朦胧胧的,那一天他在西川影院吗?和谁一起看了那场电影呢?还有一张写着“木易,是你吗?你真的在这里吗”的纸条,像是谁留给他的?隐隐约约的,仿佛有个婆娑的倩影从眼前飘过?那字条和两只信封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尤为独特的是每个写着他名字——“易”字的书写都是“目”字头的,不像是别字,反倒像是书写的人刻意为之,或许就是收藏在匣子里的照片上的人吧?只是不知道因何缘故,那照片如过了蒸汽一般,熏坏了,里面的人物融化了,已辨不清面容,只能从轮廓中大致辨识出是个少女,骑着单车,她,会是谁呢?……
每每看到那些物件,他都会觉得头痛难忍,心里莫名其妙地悲戚,忧伤得似乎要昏过去,像是奈何桥上喝了那鬼婆娘的酸辣汤,又辣又酸,泪眼汪汪的,却又不愿意忘记,而那些物件,仿佛是在他身上刻下的瘢痕,以留做前世的记念。
可是,那些记忆是什么呢?
还有这手腕上带铃铛的手链,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铃铛上刻有“天长”二字,如此的刻字,是不是说明这样的手链应该有一对的?那一只刻有“地久”二字的铃铛在哪里呢?谁戴着它吗?……
每每晃动铃铛,他都能痴痴地听上半天,仿佛铃音里都是低语——
晃一下:
“铃——铃——”
像是在唤:
“木易——木易——”
又晃一下:
“铃铃——铃铃——”
像是在说:
“请等着——请等着——”
再晃一下:
“铃铃铃——铃铃铃——”
又像是嘱咐:
“会见面的——会见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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