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老板

柊吾浑身上下冰冷无比，每一滴雨都落进心窝，湿透骨髓。全身的骨头也都被泡软，他见雨势一点儿没小，终究向命运低了头。

两人站起身来，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又擦掉陷入眼睛中的雨滴，背着两个吉他，带着行李箱开始到处避雨。

两人走走停停，没雨棚的地方迅速跑过，有雨棚的地方就驻足停歇，顺便环顾是否有可以接纳自己的地方。

周边没什么旅馆，就算有也不愿意收留两个看似流浪的人。他们便一直向前走，不知要去到哪里。一模裤兜，只能探到浅浅的雨水，连同被浸湿的入住卡片。现在该怎么办？演出恐怕去不成，就连返程的车费也难打包票。当下最主要的问题，是如何度过今晚。

雨似乎要下到明日，而且越来越猛烈，街边清脆的敲打也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潺潺的流水声，可见雨棚早已化作水帘洞。

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段时间后，他们停在了一家雨棚之下，打算暂时躲避一会儿。或许，今夜他们就只能在这里将就入眠了。

柊吾回身发现，这是家旅馆。骏也喜出望外，兴奋地说：“柊吾！有旅馆！有…”

话到一半卡在嘴边，本来奢求的旅馆现在毫无用处，变成了徒有虚名的招牌。

柊吾将自己的吉他取下，小心地靠在旅馆门口的墙壁上，骏也照做。两人双腿向前微曲，两手抱在膝盖上，坦然地接受这场毁了一切的雨。

刚一坐下，身后传来中年大叔声音：“你们两个要住宿吗？”

大叔头发少得可怜，凌乱的几根在光亮的脑门上飘零仿佛山水画。表面的络腮胡围成个圆脸，两眼微眯。个子不高，体重不小，挺起的肚子表明，一看就是个敦厚老实的人。

大叔入秋还穿着白色背心，仿佛刚睡醒。

柊吾连忙谢绝：“不不，我们不住宿，这雨太大了，我们没地方去，就在您这儿歇会儿，不好意思了。”

大叔说：“哎呀，这雨下得真大啊，都起烟了……”说着用手遮在眼眶上，眯着眼远望雨色。

“对了，你们既然没地方去，干嘛不在我这儿住一宿呢？我这儿又不贵。”大叔不忘照顾自己的生意。

柊吾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身上的钱刚才都被人偷了，现在一分钱也没有…”

大叔眼睛亮起：“啊！就是那个穿着皮夹克的人吧！”

柊吾说：“你认识他？”

大叔说：“他在我这儿住了快一个月，欠了一个月宿费，今天早上我醒来就看到人没了。这人还真是本性不改，小伙子有手有脚的，干嘛非要去偷，偷了也不还我钱…”

外面雨声朦胧，砸在地上碎成粉末，这些碎片又找到另外的自己，拼凑成水流，贴着路边的石崖慢慢滑行，它们也不知去向何处。

大叔用手轻扫两颊，不经意地说：“那你们今天晚上住在哪儿呢？”

柊吾不是没有眼力见，大叔刚刚被坑了钱，不可能会收留自己和骏了。

柊吾说：“我们找个楼道就能凑合一宿。”

大叔说：“你们看样子也就18左右，怎么混的这么惨。”

柊吾有点尴尬：“老板，我们是来外地演出的，本来带了挺多钱的。”

大叔说：“后面背的这是吉他？”

柊吾点点头，大叔莞尔一笑。

大叔抬头感慨道：“当初我追我老婆的时候就是弹的吉他，现在多少年过去早就不弹了。欸，小伙子，你俩要是能弹个伴奏，让我好好唱一嘴。唱得高兴了，给你俩安排住所，咋样？”

两人貌似有了心灵感应，高兴得嘴都要歪了。赶往掏出各自的吉他，丝毫不敢怠慢。那把熠熠生辉的greven也在大叔眼前亮了起来。

大叔好像遇到了宝，脚下险些打滑，飞出拖鞋：“这…这琴是你的？”

柊吾点点头，大叔再次莞尔一笑。

大叔露出阴险表情：“你那粉色樱花小贴纸是什么意思，嗯？”

柊吾自豪地说：“女朋友送的，我就贴在了自己最心爱的琴上。”

大叔说：“现在年轻人的爱情真好…行了，你们也该展现才艺了！”

柊吾思虑片刻，扭头小声对骏说：“会弹planet的伴奏不。”骏坚定地颔首。

“大叔，你清清嗓子，我们的伴奏绝对让你大开眼界。”

“哎呦，我听听！”

前奏响起，大叔鼻尖一酸，这首歌正是属于那一代人的浪漫回忆，扣人心弦的声音瞬间将大叔带回了那个蓝天白云的午后，他躺在校园的草坪里，满头秀发，唱着planet，为贴在身边的姑娘。

那时的世界很简单，没有复杂的内卷，没有天花乱坠的补课班。只要放学骑着单车栽你回家，便能承载你的一生。

大叔开口了，仿佛十几年前一样，嗅着青草的芳香，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曾经枕在自己臂膀上的姑娘唱成了陪伴一生的妻子。大叔唱功十分了得，当初应该没少用嗓子撩妹。

“不要说再见...

从今天起就要偏离你的轨道

目送你，直到最后

因为我将要永远与你分离

啦啦啦

啦啦啦……”

唱歌用心，奏者有情，好似高山流水，觅到了难寻的知音。骏负责根据和弦扫弦，这比较简单。柊吾负责轻轻指弹旋律，那动听的音符一个个飞出，飞向过去美好的时光。不知何时，大叔已热泪盈眶。

大叔背过身偷抹眼泪：“你们这伴奏我确实没见过，竟然能和原曲一样。就算你们合格，不过我这地方可收不了你俩，我自己已经够穷的了。”

柊吾说：“大叔，你看我俩弹得这么动心，就让我俩住一晚呗。”

大叔转回身，眼角泪水已无：“不过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离这儿不远有个酒吧，凭着你们的水平和我在那儿认识的几个人，去那里驻唱吧，不仅包宿还能整点儿快钱。”

柊吾和骏对视一眼，觉得可行。大叔钻进里面的屋子，过了一会儿，身上披好了雨衣，又拿了两把雨伞递给二人。

大叔说：“我带你们去，以后常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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