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二）

旻天和长荆刚离开枕山道人的视线时，一只通体火红的小鸟从长荆袖子里飞了出来。

小鸟化身一位娉娉袅袅的红衣少女，体态纤细，长相清丽。

旻天惊呼。

轩辕旻天：赤练！

赤练抱着手臂，道：

赤练：唉唉，瞧你那没见过姑娘的样子。

旻天打量着她，啧啧道：

轩辕旻天：好看，可是师傅说你两千多岁了，打扮成年轻姑娘，不太合适吧？

赤练：愚蠢的凡人！

赤练怒道：

赤练：赤练鸟族也算是神族，平均寿命十万岁，这算来的老娘还只是二八少女呢！

听她一下老娘，一下二八少女的，旻天不跟她呛，只是笑了笑，一副颇无奈的样子。

于是两人一鸟结伴而行，开启历练之路。

也不知道为什么，旻天一离开不岸山，身体状况就变得奇差，风一吹，雨一淋就要染风寒，发高烧。更惨的是运气还不好，隔三差五就要遭妖怪打劫，住的地方要么半夜屋子塌了，要么直接住到缚地灵的地盘上。总之，厄运连连，凄惨无比。

赤练本来是想着游山玩水的，此时也扛起了生活的重担，成了一名老妈子。

她不仅要到处找草药，要帮着修屋子打妖怪，还要解决两人一鸟的伙食问题。

而长荆，虽然在山上学艺时剑法了得，法术也修得十分不错，但毕竟不懂人情世故——不会赚钱。

所以赤练还要接了挣钱的活。不出三个月，赤练的鸟毛都黯淡无光了。

在他们住的客栈里，旻天躺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病恹恹道：

轩辕旻天：赤练啊，我觉得历练一点都不好玩，别人家历练都是这样的吗？

赤练熟练地在一边叠他们仅有的几套衣服。

赤练：不是啊，你格外背而已。

赤练：唉，说实话，你是不是唐僧转世？怎么这一路大小妖怪都冲我们来？

轩辕旻天：不知道，我更觉得我是噬血鬼转世，一见太阳就晕。

长荆擦着剑，听到这话，淡淡的看了旻天一眼。

赤练从包裹里摸出一本书，扔给旻天。

赤练：喏！病秧子，无聊就看看吧。

旻天潇洒的一伸手，结果没接住，气馁道：

轩辕旻天：哥，你说我要是在这历练途中死了怎么办啊？那师父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我了？

长荆道：

轩辕长荆：不会，师父是……仙人，他与不岸山大概还可以再存百万年，师父所说的历练也并非只来凡间游历几年。

轩辕长荆：而是指离开不岸山的庇护，回俗世顺应天道轮回，历经人世苦楚，悟得大道，方能回山，这个过程可能要经历好几世。

赤练自己希望破灭，逮着旻天就要好好发泄一番。在旻天一脸失望的啊一声中，赤练捡起书，凶道：

赤练：你以为是什么！游山玩水吗？

轩辕旻天：赤练姐姐你不要那么凶嘛，唉，你轻点！砸死我了。

他俊秀的脸被赤练一书拍出了个印。

赤练不屑道：

赤练：要你死还需要用书砸？一阵风都能把你吹死！

轩辕旻天：……

轩辕长荆：……

赤练这三个月来经历的事太多了，跟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学了一口刻薄的话。

旻天也没力气说话了，翻着书看，长荆又拔出剑来擦。

当天夜里他们的客栈就被雷击中了。

是的，被雷击中，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多么不可能发生啊，可是在旻天一行人这里这种事几乎是常态。

两人一鸟组合对此已习以为常，旻天也蓄了一点力，提剑砍死几只妖怪。

长荆和赤练护着旻天突围。但这次情况不一样，妖怪们似乎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攻势狠厉，他们下山以来还没遇到这样糟的情况，于是就吃了大亏。

天降大雨，雷声隆隆。旻天几乎要倒下了，他脸色煞白，身上负伤。长荆和赤练也是如此，身负重伤形容狼狈。

赤练作为一只神鸟，在这么多妖怪面前也占不到便宜。

周围都是妖怪的尸骸，漫山遍野。

旻天口中溢出鲜血，虚弱倒下，长荆接住他。

轩辕长荆：旻天！

旻天道：

轩辕旻天：哥，我不行了，还是换下辈子吧，下辈子可能就不会那么背了……

长荆还未开口，这时身后袭来一股气流，旻天猛地把他推开。下一秒，一只长满鳞片的手贯穿了旻天的胸口。

旻天的头外了下去，再无生气。

长荆愣住了。

然后他的眼神变得很冷很冷，愤怒地砍杀了那只精怪，冲入妖群，大肆屠杀。

赤练怔怔的看着明天，愣愣的说：

赤练：别这样啊，虽然你可以转世，但活下来不是更好吗？

天明时分，赤练在尸堆里刨出长荆，他已没了气息。

……

不岸山，枕山道人皱着眉头道：

枕山道人：才三个月啊……玉帝也太不留情面了。

天庭，玉帝看着镜像中的长荆和赤练，问司命神官：

玉帝（君）：此二人是何身份？

司命：应是那位当立的大帝长子长荆和一只赤练神鸟。

玉帝的脸上出现一丝惊疑。

玉帝（君）：赤练神鸟？不是已经被灭族了吗？

司命：应是幸免遗留的，至于长荆殿下，需不需要换命？

玉帝（君）：换吧。

玉帝用极平常的语气说着极残忍的话。

司命开始施法，未几，惊道：

司命：玉帝，长荆殿下好像…

他顿了一下。

司命：无命！

无命，在天道之外，无命无魂，不测凶吉，即便是生死也是超脱天道轮回的。换言之，是这个世界上不应存在的东西。这种人天生与这个世界相排斥，神识渐渐受到反噬，最终会被消耗殆尽，散魂丧识，变成一副行尸走肉。

大帝轩辕的长子居然是个无命之人，难怪他要传位二殿下。

玉帝冷笑一声，道：

玉帝（君）：把赤练请上来，其他人不用管了。

……

第二世，旻天投胎到一户富商家里，很巧合的是长荆也投到了这一家里，仍是旻天的兄长。

旻天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之后家中生意一落千丈，终于在旻天十岁时破产，负债如山，家道中落，父亲认为是他害的，要把他溺死。

旻天哭喊，着奋力挣扎。

父亲不为所动，绑了他推进河里。

长荆扑入河中，把旻天救起，一起离开了那个家。

长荆也就大旻天两岁，带着旻天流浪，一晃就是三年。

三年后，赤练终于找到了他们，然而这兄弟俩已经又挂了。

当时兄弟二人穿着单衣缩在破庙里，外面的风雪从破窗灌进来，他们冻得已经全身僵硬了，看到一身红衣的赤练进来，旻天还喃喃了一句。

轩辕旻天：哥，我好像看见神仙了，把这个馒头……给神仙吧……让她带……我们……走。

然后他手臂垂下，双眼合上，臂弯里滚出一个冻得石头一般的馒头。而他旁边的长荆早已没了呼吸。

赤练吸了吸鼻子，觉得心里有些发苦。

第三世，旻天投胎到一户普通人家，父母相继病亡，他寒窗十年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一路被权贵打压，好在皇帝信任他，甚至拜他为相。

后来他主持变法，触及了一大批旧贵族大官僚的利益，被这些人设计陷害，最后皇帝也不信任他了。在一场震惊朝野的大案里，他被拉下了马，身陷囹圄，皇帝亲自判他秋后处斩。

没有一个人信他，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他。

他在狱中，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满心绝望。

赤练扮成狱卒躲在旻天看不到的地方，湿了眼眶。这一世她没有来迟，在旻天小时候就找到了他，但由于她不知惹到了什么大人物，一直遭人跟踪绑架，她不想连累他，就暗中相助，从不露面。要不是她的帮助，旻天只会过得更惨，可她那么努力，还是没能改变他奇烂的命运。

而且，这一世她没有找到长荆。

赤练不禁想，为什么旻天的命格会这么不好？枕山知道吗？他会不会正是因为这个才让旻天出来历练的？她也不想怀疑枕山，可是他见证了旻天始终不放弃的与命运抗争的努力，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依然下场凄惨，她太不忍心了。

或许只是这几世是这样，下一世或许就好了，赤练这样安慰自己。

第四世，旻天投胎到帝王家，成了皇太子，但从小父皇不疼，母后不爱。被卷入政治纷争，几度被废又再立，活得谨小慎微，可笑之极，尴尬之极。皇帝驾崩，他被亲兄弟剥夺爵位，流放边境，在路上被流寇所杀。

第五世，投胎到乞丐家，生来眼盲，还被人打折了一条腿，终日在最肮脏的城市角落里生活，靠别人的施舍度日，吃了上顿没下顿。

第六世，早夭。

……

第九世，长荆回来了，或者说终于来救旻天了。

他其实一直记得自己的身世，他知道自己是九洲大帝的大殿下，是少帝旻天的亲哥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但是这毕竟是件好事，就没想过多纠结了。

传说大帝轩辕对自己的长子十分不待见，连封号都没给他，世人只能称其为长荆殿下。世人传长荆殿下与少帝旻天关系很不好，甚至后来少帝抢了本属于长荆的帝位。可事实上，长荆与旻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

大帝不喜欢长荆，总在某些地方苛待他，旻天就偷偷拿出自己的那份来给他，骗他说是父君给的。长荆从不拆穿他，装傻接受了。两千多年，诺大天庭，他们其实也只有彼此。

后来大帝大辟将近，长荆不知为何消失了，旻天继承帝位。

他本就不太名正言顺，根基未稳，只好一边巩固统治，一边遣人寻找长荆。

再后来君带人打上了天庭，旻天堕神，成魔。

成魔后，旻天在魔界漂泊了百年，本打算就这样过下去。君，或者说玉帝突然派人告知旻天，说长荆在他手上，要旻天单独上天庭去换，旻天依言去了。长荆真的在那，但君并没有信守承诺，而是将旻天羞辱了一番，当着他的面把长荆杀了，再把旻天踹下天庭。

四百年后，九幽魔君旻天上天庭复仇，在大战中身死，唯剩一魂，被玉帝投入轮回转世后，旻天与长荆一块跟着枕山上了不岸山。

长荆知道旻天为什么怕阳光，不是魂虚，他根本就只有一魂！

第二世后他明白了没有力量保护不了旻天，于是他不再随旻天一块转世了，寻了个僻远之地修炼。而他发现，只要他不想，他就可以不死不灭。

这一世，旻天喜欢上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名叫赤练。

长荆一脸理解，赤练一脸呆滞。

旻天艰难的开口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是他又快要死了的时候，赤练听着，渐渐泣不成声。

九辈子，两百年，她明明已经哭够了，此时却还是控制不住。

他说：

轩辕旻天：赤练，我这一生，短暂，痛苦。爱我的人，我爱的人都死了。你说你是神仙，你不会死，所以我才敢喜欢你。

轩辕旻天：但是这辈子没办法了，如果有来生，如果来生我不是天煞孤星，不会害死身边的人，你来找我，好不好？

轩辕旻天：我有一种错觉，好像你陪了我好久好久……

九辈子，从来都孤苦，从来都不幸。

仅在这一世，他经商，破产。他从军，被抢军功，多年来仍是个无名小卒。

他身上总是有伤。由于天生厄运，一上战场各种流矢暗箭毫不例外都往他身上招呼，战友们发现了这件事，都疏远他。

他弃军籍，当游侠。以个人之力尽心帮助被流寇祸害的百姓，他在边疆开了间小酒馆，文人墨客贩夫走卒到他的酒馆歇脚，他听着他们着的故事，温着壶里的酒，虽然艰苦，但若一直如此，也便算很好了。

但并没有，与之前每一次一样，对他好的人往往早亡。一年后，大漠起了一场诡异的大风，小酒馆被卷上了天，他被埋沙中。好不容易出来，又遇上异族大举进犯中原，边陲小镇被血洗，他所珍视的再次被毁于一旦。

他开始变得沉默，孤僻。

赤练与长荆用了一年时间才渐渐融化他心里的一点点冰渣。

赤练照顾人已经很熟练了，无微不至。从来都没怎么感受过温暖的旻天被打动了，他一直小心翼翼的藏着这一份心意，直到厄运再次降临。

瘟疫爆发，他帮忙运送患者，被感染了。

赤练到处为他寻药，长荆用灵力为他续命，但是孤星似乎不仅克亲克友，更克自己的命，像前几世一样，没能活过二十岁。

赤练红着眼睛对长荆说，回不岸山，找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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