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拜佛

皇帝说我长大了。

我是长大了么？

不知不觉已过了两载，镜中的少年已生得和皇帝一般身量了，如花似月的脸蛋脱却鸡卵子的圆润，生了些微的棱角，衬得那利落如刃的秀眉更为俊气。

而墨眉之下的那双如曜的目，此时正生着微微波澜，只消静静往对方身上一凝，便摄得人生出三五分情谊出来。

自然，这少年没有情。

今日是中秋佳节，他穿戴着一身金玉偎在皇帝怀里窃笑，白嫩的脸蛋被人爱怜地抚摸着，欣赏着，不吝惜用最夸张的词句赞美于他：“这粉和胭脂已是全京师最好的了，扑在这小脸上却减了三分颜色，白又如何，却不如你白里透粉的肌肤看着康健舒服，还有这小嘴巴，本就是鲜艳如樱桃的颜色，抹上这胭脂我都亲不到了。还是不上妆罢，我给你擦擦。”

就想着亲我，也不害臊。

皇帝这么说着，自己眼疾手快地在盆里摆摆绢，擦却脸上过白的铅粉，再细细拭去嘴巴上过于鲜艳的胭脂，与方才一个对比，竟当真好看了三分。

他捻起妆台上最漂亮的那朵簪花戴在我头上，上下左右地端详罢得意一笑：“我家阿意哪，不打扮便是全长安最美的娇花。”

果真是‘人比花娇’。

我亦跟着皇帝笑了笑，明眸皓齿粉唇微勾，雪腮两点浅浅的酒窝现出，如明珠骤亮百花绽放，衬得镜中粉嫩的牡丹霎失了颜色。

好吧我承认，这张脸是漂亮得惨绝人寰了些，可是，可是一会儿要去寺里拜佛啊，现下打扮好了马上就要上路了，陛下您能不能按下您脑袋里的东西办正事？

皇帝捧着我的脸蛋不说一话，迷蒙的对望里缓缓靠近，逐渐粗重的呼吸，鼻尖激动的薄汗，还有沉醉到不可自拔的眼神，无一不告诉我，他现在就想要要了我。

“陛下，”我退了退，指了指自己今日略有些繁复的衣服有些为难：“衣服脱了还要穿，麻烦得很，陛下不若等会儿回来再……”

主要是一旦开始就得半个时辰起步，再加上打扮穿衣又得大半天，也不过皇城里头的路，大早上启程午后才到，平白惹得人多想。

“好吧。”

皇帝恋恋不舍放下解衣服的手，自我身上扫了好几回方咬牙切齿点头：“还是先去寺里吧，等会儿拜完就马上回来。”

得了令的我麻溜地穿靴下地，不给他半点再犹豫的机会，健步如飞地负着皇帝出了门。

此去普光寺并没多远，一路上官员皇子加浩浩荡荡地在前，宫人乐师鼓乐吹笙洒花洒钱的在后，加上乘车而非撵，于是速度就慢了些。

是钱太多了，花不出去。

我黑着脸拍拍坐下的宝马示意它走得矜持点，路人在我强烈的怨念下不仅热情不减，反而激动地凑了上来，若非我一副冷酷的无情生人勿近模样，估摸着那些男女手里的花果就要扔到我头上了。

然则我即便如此戒备，周遭的那些卫士身上也不可避免地被塞上鲜花什么的，人群里传来男女压抑的尖叫，偶尔还有晕倒的，又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

终于捱到普光寺，门口的法师们激动迎来，我搀着皇帝下车，一片惊呼声里不顾推辞穿过他的腿膝，轻而易举就抱起了人。

“……呀，这郎君气力真大！”

有人惊呼道，那声音在安静的人群里显得分外响亮，众人反应过来，亦是纷纷点头附和。

“什么郎君，那是当今圣上的宰相。”

“没看见他怀里的贵人吗？那是皇帝陛下，除了这位宰相，这当今天下哪个敢这么抱皇帝，可是要治大不敬的罪名哩。”

“这圣上眼光真好，选了这么个好人做宰相，我们店这两月的税可是减了不少，生意也多了，此人指定是个好官！”

“是啊是啊我们店也是……”

我看了过去。

方才开口的那位是一年轻男子，此时掩在人群里听着讨论，一身简朴的书生打扮，见我看来脸红地退后几步，将自己藏在了身旁的几个商贩后，略显羞涩。

看着像是近来听到招贤令赶来的士子。

我朝那方和气一笑，皇帝窘迫的暗示下吩咐卫士驱散围观的人群，随着大德们踏过几个门槛，终于肯放他下来。

“总不能让您蹦蹦跳跳地进来罢，况且还有门槛，”我指了指身后小腿高的门槛，悄悄与他附耳：“无碍的，臣这么漂亮的抱着您，他们羡慕还来不及，您不必紧张。

皇帝脸上的红意方褪了几分，挽着我的袖向佛像走近几步，而后接过侍从递来的香火，深深且虔诚一拜。

众人皆退了出去，殿内只剩我和皇帝，自取了软席坐地，静静地谁也不说话。

“母亲……”

他望着那尊慈悲的佛许久，忽然落泪。

泪水一滴又一滴，噼噼啪啪地浸湿了砖，皇帝倔强的脑袋委屈垂下，惯常絮叨起来：“我诛了我的几个兄弟叔叔，我知道您会怪我，儿都知道，百年之后地底下见面，儿当好好向您忏悔，只求您不要恨我……只是您也该知道我的难处，我是为保社稷安定，咱们的家业不落入旁人的手里，我相信您是可以理解我的。”

他这么自顾道完，心结解，泪已干，而后转向柔和一笑，不胜依赖地牵起我的手。

“我也相信您会祝福我和阿意的。他和您一样美丽温柔，善解人意。我给他最好的一切，也算为弥补咱们家的亏欠。还有先帝，您也莫怪我不带阿意去拜他，要怪就怪您的兄长，他和父亲违背了您的意志，还有您那好儿子青雀……哼，他才是该死的那个。”

当年的长孙王妃放过了我，她死后我们彻底失去了庇护，我被皇帝和国舅当作贱奴除去，护着我的皇太子不久也被人设计失去储君之位，在一个偏僻幽暗的居舍病死，带着仇恨和恐惧离开。

这是上辈子的结果。

这辈子的我们，活得很自在，没什么不满足的。

我搀着皇帝起身，看向佛像身旁太子晋的像。

那身姿挺拔的少年与我生得七分神似，虽是侍立在侧，却神态清雅举止飘逸，比起那佛像更像仙神。

“一切都过去了。”

我捏捏臂上紧握的手，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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