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傀儡

从某些方面来讲，皇帝有些傻的可爱。

譬如他因为失去了我而心生反叛，视自己的亲生父亲如仇敌，压抑七年只为我报仇；又如他非但不因我的身世怀疑我是否心存异志窃取权力，还亲手替我除掉了那些杀害我父的余党；又如他这一年沉迷我的美色为我封了许多的官，丝毫不介意我与他的臣子们打交道，从而结交了无数勋贵大族；而今他身体有恙，又封了我做尚书令，辅佐他病弱的皇太子处理朝政，如今偌大的帝国除过他自己，无人再能挟制得了我。

“佳人权色倾国，而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刑部大牢里，那靠于墙身的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他那不胜艳丽的一张脸：“又为何和寡人这小小的闲王过不去呢？”

哼，小小的闲王。

我一嗤睥睨下地，精致的靴踢踢地上的干草屑：“的确小得很。”

这位大我四岁的叔叔，与我是有些渊源的。

我经义父的关系贞观十一年那会儿便被他引入府中，他素来与太子交好，快活过后便将我推介给当年的太子，因此才有了后事。

若非有他的“襄助”，我恐怕还到不了今日这个位置呢。

我笑着推开开了锁的牢门，那绳索已提前绑好了汉王的手脚，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我一步一步上前，冷然挑起了他的下巴。

“好侄儿，”我手里的下巴动了动，汉王轻浮一笑，本是风流的眼睛上下看过我，沉醉地舔舔嘴角：“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美……”

“放肆！”

汉王白皙的脸上落了响亮的一掌。

我咬牙切齿俯身，揪起地上人的领子恶狠狠对他：“什么侄儿？哪里来得侄儿！你敢攀咬本官，本官必饶不得你！”

“是吗？”

他却笑了起来，笑得讽刺又欢畅，那双风流的桃花眼却盯起我的脸蛋，下移脖领，再是胸膛，再是腰身，再是……

我恨得指尖颤抖，他却忽然低沉作声，幽幽吟诵着一首诗：“昔日帝王孙，今为待客奴。弄弦为果腹，起舞成娼家。凤凰有雌雄，伏作姬妾宠。承恩带泪颜，承义去何从？”

怨，是怨气。

一缕玄青的丝线自我眼中抽去，陡然一片清明。

再看那深深凝望我的囚徒，捆缚的绳索不知何时打开，手中此时正捏着那物，定定一笑。

他看向我叹了口气，目里竟带着怜惜：“原来你已非生物，难怪不认我为主了……你过来罢。”

傀儡术！

此人到底是谁？他怎会这等巫术？

我暗自思索不得解，遂默然向他走去，又依言半蹲下去，被他来回地摩挲过玉带束缚的腰身。

那汉王忽然嗟一声，真心实意地赞道：“你这小妖精，都是木头了还这么迷人，我说皇帝怎么对你还是这么痴心不改，刚当上皇帝便把什么都给了你……不过同是那事，你怎的不恨他而是恨我呢？你可莫说嫌弃我小。”

因为你妄想控制我呀。

对方不见的暗处我莫名一笑，转头定定看他。

我勾下皇帝近来新赏赐的獬豸玉带，轻轻靠近，就着那红烫的耳朵吻去，衣裳一件一件落下，耳畔的喘息渐重了起来。

……

敢控制我，我亦敢杀了你。

我背地里暖融融一笑，身后之人热切的视线下一件件穿上衣，腕上青玄的手镯叮叮当当，是方才怨气所凝：“怪不得你，是先帝派人杀我时攒下的，今日多谢襄助。”

“那你……”

我偏头看他。

汉王捉着我的袖不放，方才的风流轻佻已化作百般柔情缱绻，几乎是跪地看我：“那既不恨我，就放我出去罢，我交好薛万彻他们只是想得到你而已，如今已得到你，我就全听你的了，这皇帝谁当都可，只要你在。”

他抱着我的手松开，脑袋贴着我的腿上。

这又是哪门子的笑话。

我轻哼一声抽开他手里褶皱的衣料，绯紫的官服不见半分褶皱，干净如新：“昔日我做你的宠，今后你也做我的宠，我新觅得这法子，正愁找不到人试手呢，没想到你就上来了。”

我愉悦一笑，于他脸上来回流连，对方清楚地轻呼了口气，复作方才轻松模样。

“是也，是也，我恰巧熟稔此道，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天天教导你。”

明日就是你的死期。

我琢磨着手里的玉镯出了刑部，皇帝的侍从不知何时早已候在外头，见我面色不大好，脸颊鼓鼓地像是在替皇帝生气。

“奴都听到……陛下还说新做了件衣服让您试试呢。”

王侍从自然只敢我小声嘀咕，我转身的刹那却磨磨牙啐了什么地方一口，不晓得暗示牢役了句什么，十步之后才追上我。

新衣服，皇帝喜欢让人给我做新衣，漂亮的衣服，常常都是十来人两三月才制成，自然精致又漂亮。

不过他大约今日得生气了，那么容易吃醋的人，晓得我勾搭上了自己的皇叔，该是如何地大动肝火呀，定然恨不得，恨不得——

我仰头烂漫一笑，已到了仙乐台，夏末午后的暖风吹起绯紫的袂，翩然而落，台级之上是黑脸睥睨我那个人。

“去哪里了？”

皇帝幽幽端坐最上方，向来柔和的双目凌厉对我，像是我背叛了他，其中酝酿着野兽的咆哮，暴怒的暗流：“你去找他了。”

我点点头，提袍欲上。

“你最好与我解释清楚。”

台级的地响亮一击，皇帝拿着杖怒发冲冠指我：“解释不清楚，今日就别回来了！”

真的要在这里解释吗？

我抿抿嘴收回了脚，难为情地抬头看他一眼：“此事说来话长。您晓得，汉王向来痴心对我，今日自然是与他叙话。”

这么解释着我忽然低了声，众目睽睽之下掩了掩自己的稍乱的衣领：“至于我嘛，我自然就从……”

台阶的男人猝然喝断我的话，气得扔了身旁的拐杖。

“够了！”

木头的碎屑擦过我的耳边，吓得身后的侍从退了数步远：“你给我过来，来人，给我取马鞭来，朕今日，朕今日定要抽死这个孽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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