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许久都不见俊俏些的宫人了,甚至连周正的侍从都少了,可怜我几乎被拴在父亲身边,每日看到的不是其貌不扬的仆妇便是粗糙年老的仆役,大好的年纪消磨在这暮气沉沉的深宫里头,跟在寺庙做和尚又有什么分别呢?
莫问我那位不过二十来岁的母亲,她那里比寺庙更清净。
而更为清净的,出乎意料的却是我的太子阿父。
父亲近年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闲逛玩耍,不再造弄些热闹打发时间,也不再他引上哪个年轻的小郎谈情说爱,而是忽然深沉起来,整日整日地闷在屋子里著书译经,看着总有一股超乎寻常的高深莫测。
时光飞逝,如此索然无味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四五年,他变得太多,身上的孩子气褪了七八,我都快不记得他本来是如何模样了。
而我亦变得飞快。
我近年来愈发健壮,本是五尺的身量也将近到了六尺,虽与幼时眉目神似,但不若以前圆乎,腰间的玉带也只换了一个,按大父的话说就是“只晓得竖着长的野草”。
而这般野草也撵不上的速度,即便是只大我十来岁的父亲,也要感慨一声自己“老了”。
其实他也不过而立的年纪而已,这般养尊处优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面目比寻常人看着年轻许多,又不知从什么时候不愿意蓄须,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我们是兄弟俩。
可惜他并不把我当兄弟,我亦只是他口里的“阿奴”,照旧在他身边长大,照旧困在这深宫不得自由,也照旧被他夜夜困在梦里不得出去。
是了,阿父的“梦”最近愈发强大,旁人再不能使我离魂,我几乎每夜都在阿父那里吃他的梦,什么去草原塞马哪,在曾祖父的院里玩小狗,和阿妹阿弟们嬉水,或是摘竹子上黑白相间的小兽……他总是做好多好多的梦,总是将我喂得饱饱得好不舒服。
不过他最近为何总做那个梦呢?
我蹬着小短腿扒上阿父的脖颈,圆滚滚的肚皮不可避免地压上他的心口,下方的心在跳,我的心也紧张地怦怦直跳。
让我尝尝,今夜的今日这个梦,这个梦……嘶,哪个捉着我的胳膊做什么?
“你是那只阿貘对吗?”
漆黑的夜里忽有人笃定开口。
自然是我那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阿父。
我可怜的脖子被他掬在指间动弹不得,只听他鼻头哼出一气冷森森道:“你个小东西,我早奇怪近日梦少,原来是被你给偷吃的?对了,你当年偷跑不见,又怎么回来了?”
秋夜月色明亮,阿父锐利的目泛着幽怨的光,他定定地凝着我,生怕我像上次那般逃得不见,手里半分也不愿松。
然则我并没有逃跑。
还是五年的时候,阿父自北苑后山的竹林捡回了我,那时我正虚弱幼小,他又看我这种小貘很是稀奇,非说要亲自养我。
可惜我那时体质虚弱,只一夜便被纳入那妇人的梦里,后来在她的梦里沉眠许久,待某日她腹中的胎儿因为病弱魂灵散去,我于是寻到了寄身之处,就这么落身成了太子的孩儿。
那妇人正是我的生母。
阿父见我讷讷不言,自然他也并不期待我说什么,自顾正色,成熟稳重地向着空气一叹:
“你这只小貘哪!不过一面之缘,却让我念想了你十来年。宫里不见你,北苑翻了个遍也不见你,听说你喜欢铜铁之类的物什,我便给你搭了个金银做的小窝;你喜欢竹子,我就种了满院子的竹子瓜果,保证你年年四季都可以吃到;你害羞又怕人,当年喜欢的那个小水池干了,我就挖了个大得好多的水池,里头的水是活水……可惜等了十来年,等得我都快忘了你,怎的反倒偷偷回来了?”
他那明亮的桃花眼正对着我的桃花眼,总算升起了少年时的几分稚气。
然,这便是他在好好的寝殿旁边弄个那么大泥坑的原因么?
竹子什么的我的确很是喜爱,这几年也没少垂涎,可惜我做人的牙齿只能咬动一些嫩笋;我也的确爱喝好喝的水,但那塘子水对现在的我而言并不十分干净;金银之类的我并不喜欢,是以偌大的东宫唯一的一处金银之地,也只有父亲寝殿更衣室的那个小窝。
他这么说着已彻底醒了神,衣服不披就下地,又嫌木屐碍脚,遂赤着脚咚咚地走到更衣室里头:“你看,这就是我为你搭的窝。”
这金窝我自然天天见,也总听他兴致勃勃地讲这小貘的故事。有朝一日当真变回小貘的样子,眼下他将我塞到这金银装饰,锦绣铺就的小窝里头,自低处来看,倒生出不同的乐趣来。
我落在窝里快活地哼唧了两声,声音比清晨的鸟儿还要清脆,四脚在光滑的锦绣里蹭蹭,舒服地探出了毛茸茸潮润润的鼻。
尚未扭上一扭以示欢快,又被人逮了住:
“阿貘,这次可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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