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成长

对于我是小孩子这点，我家阿父有着超乎异常的执念。

可惜自今日起，我就不是小孩子了。

我自梦中忽然起身，心有所感地摸摸湿漉漉的裤。

绔里宛如小儿尿床般黏黏腻腻，里头的小阿奴正倔强抬头，若无那层遮挡的布料，恐怕我还要直面面对它那哀怨的凝望来。

然则我也非没见识的小孩子家家，故作姿态地先是叹了口气，而后淡定取出枕下的帕擦擦脏处，自榻内的箱里取了个新绔，淡定穿了起来。

“阿奴……”

一只胳膊忽然自被里伸出，来来回回地摸索着什么。

“阿奴？人呢？”

身后的人恍惚起身，颇为疑惑地擦擦眼角探望过来：“阿奴是尿床了？”

“……”

哪家的孩子这么大还尿床。

我一把拉住大着嗓门唯恐寻不到尿渍的父亲，已臊得脸蛋赤红：

“不是尿床，是，是我长大了。”

“长大了？！”

那“长大”二字似乎有着比宝剑还要残酷的威力，刺入惺忪方醒的父亲的心口，疼得他的脸蛋比帐外的白墙还要惨白。

待合拢了嘴，又匆匆扳过我的身板，面色狰狞到了扭曲的地步：“什么长大了？”

当然是……那什么长大了啊。

我还未解释二三，父亲便跳下地指着我道：“你胡说什么？你方十岁的年纪，什么长大了？你是疯了吗？”

他气急败坏地自地上踱了十来圈，忽然愤怒看我。

像是对某个仇敌，又像是背叛了他的所有物，很是有一种霸道任性又无礼的蛮横。

“我不许你长大！”

我第一次见他冲着我发怒，还是这种无来由的怒火，虽说打心底里不以为然，可到底还是有些忧虑的。

父亲，他，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副焦躁尖利的形容，我似乎在，在大父身上见过？

似乎是父亲拒绝在大内养病那次？是四叔与大父争执那次？还是九王叔要回晋王府那次？

普天之下的大人都是这样的吗？

我冷不丁打了个战，悄悄按下心中某些隐秘的猜测。

我暂且笑了笑，向眼前的困兽张开了怀抱：“好吧，您说得不错，方才我只是与您玩笑，我还小我还小，您莫转悠了，快来抱我吧。”

暴怒的父亲骤然定住身形：“是么？”

他凌厉地挑挑眉，周遭危险的气息却褪了七八分：“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说罢颤抖地抱住我，哄孩子似的拍拍我的肩膀。

“你想想，你今年方十岁，又因为疾病沉眠了五载，是以如是来说该只是四五岁而已，是也不是呢？你呀，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就与我说你长大了，这可不是好乖乖该有的想法哪！”

好吧十一岁的好乖乖，真是……让人难以接受，今日方知，和我那黏人的乳母和护短的母亲比起来，我这父亲比之还要夸张些。

我抚着他被我气得发烫的额心，心下很是无奈。

这几年还能装装幼稚哄得父亲开心，再过几年我当真长大了，又如何让他接受我已成年那个事实呢？

总不能大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要和父亲睡一个屋子，被父亲大人哄哄抱抱当娃娃养吧？

那人生岂不是一片黑暗了？

正如此忐忑地做着猜测，哪知父亲大人下一句便将它变成了现实：“你身子不大好，以后女人就不要碰了，戒色戒欲对你来说不是坏事，娶妻生子这事么，等你成年后再弄不迟，是以你不必急着长大。唉，等过了二十，大约为父我那时也要死了……”

我想此时的我脸色应当比灶房的锅底还黑。

几日的暗示和提醒全然作废，我哀莫大于心死地被人拍拍肩膀。

“定是方才吵到了你，那声音扰了你清净，你放心，日后为父再不把那些人唤进来了，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然则那种霸道的力道，更像是给我的警告，父亲如炬的目直凌凌凝视过来，赤落落地写着“你敢乱跑我就打断你的腿”的字样。

令人窒息，令人发指的窒息！

我忽然明白了父亲为何要躲着我那不遑多让的大父，宁愿晕倒也不愿滞留大内的举措了。

然则我能明白他，他却丝毫也不愿理解理解我，是了，父亲这么聪明的人，又哪能不晓得我的意思呢？他只是不愿接受，不想懂而已。

我勉强笑了笑以示自己并没有他想：“阿父真，真是为我牺牲良多呢。”

“我儿晓得便好。”

晌午的闹剧最终以我的妥协而结束，下午我与九王叔抱怨的时候，他也正巧遇到了烦心事。

却说上次那庶子的嫡庶之论方出来，大父倒是装模作样地问了问我，我当然得争辩嘛，于是老老实实地将母亲的话与他重申一遍，而后就没有下文了。

只因他自个儿也是个管不住念想的“耶耶”，平日不是处理政务接见臣属就是带着几个姑姑叔父吃喝玩乐，整日嫔妃没见几个，殿里的娃娃倒是一堆。

“父亲也就罢了，他时常忙得很，倒不是很有闲暇打扰我们，”九王叔执着不知哪里折到的枯木枝，在地上愁眉苦脸地画着圈圈圆圆：“可我那幼妹她实在黏人得紧，每次我回我府里都要哭上一阵，唉，我也不是不喜欢陪她，我是她兄，合该好生照看于她，可我有时也想一个人在府里呆着，这样子方显得我长大了些……我都十四了。”

每个十来岁的少年都有一颗向往自由成长的心。

我赞同点头：“况且在过两年您就及冠了，及冠了就是成年了，要建功立业娶妻生子当阿父了，若总是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恐怕很难长大，至于小姑姑嘛，以后她也会长大的。”

说到长大，我正了正色挪近几分，兴奋地与他悄悄附耳：“阿叔，您的小雉奴如何了？我与你说，我最近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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