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畅神绝,恍若天籁!”
那侍臣擦过眼角流下的泪,看我的眼神亮得要吃人:“平原王殿下实乃天降之才,其音通达无心,其韵朴拙真挚,纯灵如赤子,其调如山溪鱼跃,此乐不可仿,臣亦不可及也。”
我松了琴弦,看着他对我的作拜。
此人乃是兼任起居郎的太常丞,吕才,几月来我时而请教,每次他都是这般夸张的感叹,又总是那般真诚的赞赏,这番作态有时候还真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只好回之以矜持的微笑。
莫怪我没有礼节。
实际面对如此炽烈的注视,我不跑掉已是很有礼节了。
犹记得上上次,此人还借着去东宫布置乐人的由头利诱我做他的学生,还有上次,他竟然用妄图用奶糖来迷惑我,还好我人聪明趁他不备撞开了胳膊,不然我的自由就不保了。
我打了个冷战,环顾四望。
什么名琴,什么“雷琴”,这破琴已经远远不能吸引到我了,自由才是我的最爱!
我不动声色地挪向远处杂七杂八的玩具纸笔跟前,力图离这位可怕的伯伯远些。
而最近处,我那父亲还在神游天外不晓得在想什么,大父也很奇怪地在发呆,待对上我求救的视线,方恍然清醒。
“确乃天籁。”
大父向我招招手,我松了口气挪了过去:“方才似神仙地神游一遭,现下神清气爽,怡然自得,这《神人畅》果真有奇效,听此一遍就像是被良医诊治过一般,不愧为……神尧之乐。”
他飘飘然感叹罢,垂目看我。
那神情比方才看我给他画的画像还要欣喜:“孩子嘛,心思纯澈无暇,自有成年人没有的灵性,难得的是他小小年纪懂琴,乃天纵之才。”
“那是那是,我儿当然是最好的。”
座侧的父亲听罢皇帝的夸奖,得意不加掩饰地显露在他年轻的脸上。
尽是盲目的骄傲和敬畏。
不晓得他又得瞎想什么鬼神之说了。
我深叹一口气背过手去,很是冷酷地破了他们的幻想:“我可没时间学琴。你们听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话么?人幼时上天赋能,然及长各自求生,多数泯然众人,不算得什么稀奇的。且圣人言‘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我母亲说我应谨守中道,做一个中庸之人,而沉迷这类巧艺上头很花情志,对我有害无益。”
母亲曾道,克欲便是克情,情志关乎人的身体,不可放纵。
母亲还道,比起魏王叔那般的锋芒毕露,中庸才是对我最大的保护。
常言道“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母亲虽然不是我的生母,但她大约真的很爱我。
“你母亲总是懂得很多的道理,今日她虽没来,我却已深知她的德行和品格,皇后当年果然眼光高远,选了这么一个好儿妇。”
大父夸赞罢我的母亲,不胜欣慰地看向我的父亲:“承乾,你家娘子会教养孩子,我看着很不错,你不可薄待了她。”
母亲在东宫的地位,的确也不可能被薄待。
我正波澜不惊地点着头,皇帝口风忽转,却拉着我的手莫测道:“但她的希望不是我的希望。你回去告诉她,我希望你作为皇孙有所长处,才望如平原王那样的显著。我赐予你的封号明白吗?那是魏明帝作王子时的封号,你要像他一样让众人知晓你的才华,我不希望你做默默无闻的中庸之人,你明白吗?”
余光之处,四下皆惊。
可是我并不想做他希望的人:“不,我不!”
我退了两步,要挣开他的禁锢。
“倔驴!”
大父不轻不重地拍拍案。
声音并不很大,但他附耳时的表情很是肃穆,笑吟吟地挤挤眼,更像是在恐吓我:“你不愿,难道不想想你的母亲吗?”
母亲……
我陡然被戳中了软肋,讷讷呆了住。
父亲在一旁冲我暗中摇头,又垂下眉毛很是自责,显然很能明白皇帝话中的玄机。
心思冰冰凉凉地转了一圈,我豁然明白过来。
对了,是“望”!
他要借我的才能给东宫增“望”!
如此说来,大父还是心属东宫的,只是……我这身体如此劳累,能否撑到明帝那个时候,甚至父亲继位的时候,恐怕就不得而知了。
想通其中关节,我亦不再掩饰自己所知,勉强对我耳旁伺机的阿虎笑了笑:“孙难得有位贤德的母亲,有她的悉心教导,难道还怕我不成才吗?”
“爽快!”
他爽利地拍拍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交易达成,又变回了孝子贤孙其乐融融的场面,于是方才那如何都得不到我的吕才满面红光地接受了我的拜师礼,那万金难求的雷氏琴并着一兜的玩具颜料被塞到了我身后的侍从手上,临走时大父牵依依不舍地拉着我的小手,与父亲热情地推让了几个来回。
我们一行人空手而来满载而归,那满满一大包的什么已很是瞩目了,更别说侍从怀里抱的那架招摇的宝琴,看得行人纷纷侧目。
待东宫大门合上,父亲面上的恭敬褪去,拍拍心有余悸的心口霎是幽怨:“真是的。自己那么多儿还跟我抢,贪心不足。”
显然父亲长大了,他已然仅以为自己是我的父亲,而不是皇帝的儿了。
父母喜爱幼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幼子依赖父母方才生存,魏王叔建府虽早但总是陪伴皇帝身侧,于是得到他的特别宠爱,晋王叔更是晋王府也常常不回,被大父随身带在身边溺爱得不得了,而父亲因当了皇太子,早早独立出宫而不被亲近,这几年过去,于大父而言他已经成了外人。
长辈眼里的“孝”这种东西,只有亲近之时才会有,父亲不爱做那等事,是很吃亏的。
我抱着父亲乱动的脖颈与他悄悄附耳:“近来听闻隋太子杨勇与其妾云昭训诞长宁王,却与帝后争夺抚养的事,儿深有感触。”
杨勇的次子亦是平原王,却与兄弟死于杨广之手,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不寒而栗,吾弟厥卿正是恒山王,一样承袭父亲为储前的爵位。
已至寝宫,父亲于是挥退侍从,皱眉放下了我:“你见识倒不少。只是你需知道,生母乃是我正经纳的良娣,你亦不是野合之子,我亦不是那种宠妾灭妻之辈,若非你昆弟厥卿有疾,我对你亦不会太过逾炬,阿象你切莫胡乱比较。”
有大父大母在先,我当然知道他不会。
只是他未像看到夫子们谏言那般暴跳如雷,或是装聋作哑,正说明他对我的话很有兴致。
我对着那竖起的耳唉叹一声,摇摇头:“非也,非也,并非这个。”
“哦?”
他果然生了兴致,眼睛亮亮地坐了下来。
我遂低声解释道:“儿以为天子家事便是国事,您应当把家事当成国事那样看待,譬如大父,他其实和隋文帝一般无二,您要做的是避免犯杨勇犯过的错。”
“杨勇?”他嗤笑一声,仍是傲气的鄙视:“我就是犯了他的错,父亲也不能拿我怎样。”
“父亲是严厉了些,我恨他对泰的偏爱,也无力他对我的偏见,但我没有独孤皇后那样的母后,如今你又这般得他喜爱,就是我学了杨勇的十二分,他至多也只是斥责我,把他自己气到半死而已。”
是变本加厉地奢靡和暴烈。
我心下翻了个白眼,看着眼前不可一世乱说话的父亲,此情此景,全然可以说得上什么叫做“恃宠而骄”。
我如今亦在这个位置上,也有些理解他了。
“您说得在理,只是无论如何,有的道理还是不变的,”我感叹罢指指我自己,睁大眼睛问他:“阿父阿父,您喜欢我吗?”
嚣张的气氛倏然一变,父亲转向我,傲然的目弯了弯,那模样就像……嗯,就像孔雀开屏。
我不确定如何形容他,只嗅到了空气中甜丝丝的蜜糖的味道,而后被抱坐到膝头,亲昵地蹭蹭脸蛋:“当然喜欢,你这么可爱,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也太肉麻了些。
肉麻是肉麻,我心下却被他哄得暖洋洋的,不由舒服地迷了眼:“那您仔细想想,您作为父亲,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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