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听了我的疑问,母亲不知何来由的欣慰,遂邀我闲时便来她的殿里教我读书习字,四个月来我养着身体陪着母亲,时间就这么匆匆消磨过去了。
元日之后的某天皇帝遣人来道,说想要见我。
父亲大人自然也在他的召见之列的。
唉,我倒是无所谓,但不晓得父亲又犯了什么错事,那使者悄悄与父亲暗示东宫庶子们今日因什么告上了御前,似乎又惹得圣上生了大气。
最后的冬雪初初融化,宫道四周很安静,阿夏抱着我默默走着,父亲那忐忑的背影在前头一瘸一拐,谁也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沉闷。
许是我真的比从前胖些,路到一半便累得阿夏鼻头呼出白气,冷风袭来,她步子未停,再掩了掩我身上的裘衣。
阿夏抿抿嘴巴对我无声笑了笑,红扑扑的脸蛋像扑了层脂粉。
很显然,重的不是我,而是身上的这些衣服。
我本身是颇轻的,可惜这狐裘实在厚重,再加上里头的两层小袄,不说将我裹得如同球球一般,还平白增了一个我的重量。
饶是如此,也冻得我小脸苍白身体冰凉。
不过还好东宫距大内并不远,一柱香的功夫,我们一行人已到了立政殿,
我看向忐忑观望殿内的父亲。
立政殿的内里,依稀还能听到什么砸地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酝酿好了情绪,眼看着那侍从进殿禀告,愁眉苦脸地接过我。
再视死如归地踏上阶,一步一步踯躅地往前走,越是往进,抱着我的胳膊越是哆嗦起来。
仿佛那伏在幽幽洞口里的不是人,而是吃人的阿虎。
然则路总是有尽头的,这一遭,无论如何也是要面对的。
皇帝动怒,堂内无论侍臣还是宫人皆噤若寒蝉地低下脑袋,已入殿的父亲放下了我,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一叠上书砸在了我的脚底下:“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几个月来做的事!”
不晓得又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很是洋洋洒洒地书了好多字。
父亲匆忙瞥了一眼,畏怯地低下脑袋。
大父更气了,隔着五步的距离案几拍得山响:“上课便是上课,心猿意马地想什么呢?庶子们提的问题你是一个也答不上来,堂堂皇太子孔孟之道一问三不知,脑袋里装的全是吃喝玩乐吗?还有你那破字,这么多年了你也是半点不见长进!还有前几日考的文学,你看看你答的是什么?啊,朕给你开的那崇文馆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那么多书给你摆着看,你倒是都看看哪……”
看众人的表现,显然这只是这父子俩日常友好亲切的沟通。
当然我们这些外人是不适合插嘴的。
不过这批评属实太过冗长了些,一刻过去了,两刻过去了,大父从愤怒到怄气再到绝望唾沫乱飞,父亲从惶恐到请罪再到麻木歉意地拜了再拜,然则那副倔强之态似乎并未打算改变,两人就这么明里暗里拉锯着,至于时间么,谁也猜不到尽头。
站得我的腿脚都麻了。
这立政殿没有父亲的临华殿暖和,我本就在外头受了冷气,又这么被晾了许久,于是身上更冷了。
好冷啊,好想有人抱。
我看了眼吓得进退不得的乳母,心知她是不可能鼓起勇气抱我了,遂只好求助向身旁的父亲:“阿父阿父,我冷,抱我!”
我在他耳旁悄悄道。
正跑神的父亲被我吓得一跳,反射性地看了眼上首骂得酣畅淋漓的大父,忙摇头拒绝了我。
我被轻轻推了回去,求索不得,于是愈发郁闷。
真是的,抱我都不敢。
有个太子阿父,有时也是一件令人郁闷的事。
阿父是不行了,看来只有……
我打了个哈欠舒展舒展筋骨,确信腿脚利索了些,于是默默然走向上首的案几,自里头拣了一本较为想看的书,寻摸到炉旁暖和处,舒泰地窝了进去。
下首的父亲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忙对我挤眉弄眼作着口型:
快过来!
我一眼便读懂了口型,然则这里乃是好不容易寻到暖和的地方,我占领高地后坚决不挪窝,冲他礼貌地摆摆手,同样作着口型:
不去不去!
未免他再打扰我,我于是低头看起了书。
看书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的,不知过了许久,头顶的骂声渐渐停了下来。
我靠在皇帝的身上,慨然一叹。
是了,这大殿最暖和的地方自然是御座周围,而最最暖和的乃是被炉火烤着的大父身上,我方才一屁股坐下去,此时正是在人家的膝头。
“你这儿子倒是文静得很。”
大父倒是没有责怪散漫且随便的我,摸摸我的脑袋,将我手头的书翻到皮面。
他故作惊讶地咦了声:“这还看的是《诗》哪?”
他抖了抖腿哼唱了两句什么,忽然霸道地将之夺了去:“你这小儿,方才学了哪几句诗来,皆与我背背?”
看这般模样,简直是逗弄小孩子。
我很是不高兴他如此无礼的行为,偏头一哼,面上很是不大光彩:“《诗》乃幼童开蒙之物,有曰‘温故而知新’,孙方才只是用它来温习罢了,大父却以它来考教我,莫不是把我当三岁小儿了?”
我当然不是三岁小儿,我是八岁小儿。
八岁了,我是病了又不是傻了,怎么一个个都当我是不知事的小孩子哄呢?
“哦?是吗?”
皇帝只作咦声奇怪,尾音里藏匿的逗弄依旧不减分毫,甚至还戳戳我新生了肉的脸蛋:“瞧着你的意思,还是朕低估你了?那你与我细细说来,你除过这‘小儿’读的《诗》,还会些什么?悉数说出来,我好好考考你。”
那一旁记录什么的侍臣也凑来视线,看样子很是好奇。
“我会得可多了。”
众人的好奇里我眼珠一转,伸手拿起案几上未尽的王书:“书势和文学,母亲说我在此道上实在没天赋,学着也是浪费精力和墨纸。”
欣赏罢又放了回去,又自顾开始掰着我的小指头道:“但如术算,作画,作乐,刑讼,梵文什么的我都会一些,最近在读《荀子》《韩非子》和《贞观律》,大父您要是考教就从这些方面考教,我都会认真作答的。”
至于我为何懂得如此之多,乃是因我好容易病好了泰半,又是头一次亲眼见到崇文馆,自然兴奋难捱地在里头翻了个底朝天,这事全崇文馆的人都知道。
我仰头眨巴眨巴眼,看向大父被捋得伏下来的胡须。
他忘记生气了吗?
围魏救赵的计谋得逞,我笑了笑,得意地捏捏他的须尾。
大约实在有些出乎意料,大父将将合拢了嘴,看向下方又在跑神的父亲:“总不会是你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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