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还未高兴太久,外头就生了动静。
显然是大内的卫士,呼啦啦几十人携着刀兵闯入东宫,领头的东闯西撞,将尚未来得及告辞离去的道人们抓了起来。
我瑟缩在父亲的怀里,黑亮的眼睛探看着那群泛着冷光的铠甲,冷不丁正对上那人漠然严厉的目。
对方黑且壮,魁梧得好似一个大熊,毛茸茸的爪子里握着一只冰冷又锋利的刀,那副不近人情的面孔看得人分外害怕。
而后哇哇大哭起来。
“……”
正禀告的统领被我嘹亮的嚎叫打断,无可奈何只好停了下来。
他倒抽一口冷气瞠目看我:“这是!皇孙殿下莫非是?”
阿父没有答他。
他现下没空睬疑问,他正手忙脚乱哄着我,皱眉取来宫人递来的手帕,擦拭过我吧嗒吧嗒掉泪的脸,方寻隙抬头看向对方。
“李安俨是吧?这些人都给寡人放了。”
擦着我脸蛋的手法有几分压抑的暴躁,父亲语气不是很好,很没礼貌地对那人吩咐道:“你回去与皇帝复命,道他大孙子病好了,叫他快些过来。”
我哼哼着吐了几个抽噎的呼吸,再睁开眼。
李安俨,没想到此来东宫的是他。
那叫李安俨的没再坚持,很是识相地放了一众被押解的人马,再探究了我一眼,带着自己的人马匆匆回去复命。
我哭得累了,肚子又咕噜咕噜哭叫起来。
“还好此次有用……不然……”
刀兵险险退去,父亲对着黑暗的空气松了一口气,灵敏的耳朵又听到我肚腹的哭闹,遂揉着我的肚子笑了起来:“我儿是饿了罢?”
是饿了,饿得不轻。
东宫的动静不小,母妃刚才大约就在近处,待外人皆退了出去,方匆匆踏入正殿来寻我们。
不必她的吩咐,那乳母夫人已麻利地差人弄膳去了。
母妃怜爱地摸摸我的脑袋,边吐着苦水边泪眼朦胧:“他今日尚未哺食,又被那般哄闹许久,大约是真饿了……可怜我的儿,一个尚病弱的孩子,这又是道士又是刀兵,活脱脱受如此的惊吓,我这做母亲的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说罢,又覆面痛哭起来。
对于这位爱哭的母妃父亲是很有些头痛的。
我的耳朵被他捂了起来,煞有其事地肃穆对母亲道:“娘子莫哭,他如今尚未大好,你伤心哭泣,再惹得他伤心,病情反复怎么办?”
听到那有意加重的“反复”二字,她即刻吓得止了哭,眼巴巴看向我俩:“郎君,郎君说得甚是,我不哭了。”
我摘去了耳朵上漏风的大手,细弱的胳膊堪堪够向母妃:“母亲!”
母妃方止住的泪于是又婆娑下来。
父亲一声叹,将我递给了母妃。
“难得,难得听到你叫我母亲,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来了,”软和的手掌抚着我的脊背,暖融融地像个猫窝,母亲激动得要哭:“我的儿,你终于醒了……”
饥饿去了几分,我眼皮困顿地耷拉下来。
惺忪之间暖和的什么盖上我的身体,我趴在母妃的膝上,模糊听着母亲的轻声细语。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股浓浓的奶香飘到了我近前。
那奶糊温温的,加了些软糊糊的什么进去,吃在嘴巴里有些甜,将难过的肚腹灌得暖和和的。最后一口吃罢,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
“竟吃了一碗!这,这可是小郎君五日的饭量!”
我的乳母在一旁惊呼道。
我吃过奶作的糊糊,窝在母亲怀里悠闲地打了个饱嗝儿。
母妃听此难得一笑,耐心地揉着我的肚皮:“好乖乖,可是饱了?还要吃吗?”
好乖乖,既好又乖,除过我家,哪家的孩子都少有这般亲昵温柔的称呼。
除过东宫故人,没人晓得我的这个乳名。
父亲不是很能看惯母妃对我毫无原则的宠溺,笑脸一收,端矜且强势地掐了我的想法:“小孩子不知饱饥,吃得撑了反而不好,还是循序渐进吧。”
分明只有六七分饱嘛,我人虽小,但饱饥还是清楚的。
我颇为幽怨地看了眼他,得到他得意的一睨。
反正待会儿哭了饿了,又不需得我擦泪操心。
我们一家子正其乐融融时,两刻后门外头忽然有人叫唤着父亲的大名。
“承乾啊。”
“承乾?承乾在吗?”
“咦?承乾呢?”
“承——乾——”
实际上第二声时父亲的已经笑容褪尽,他草草应和了声,黑着脸一瘸一拐地出了殿。
“哎呀可算吓死朕了,承乾,好好的你怎么把这儿打扮成个鬼样子?我方自大内出来,还以为不小心错进了阴曹地府呢……”
说话的正主大着嗓门闯了进来,风风火火地指点着身后的侍从,待亲眼看着白帐和符纸,供台和纸人纸马一一被撤去,方抚膺大吁一口气。
其实说实话,这布置的确很阴间。
那些阴森诡异的装饰一去,橙明的烛火点亮整个殿内,方显出这寝殿正堂的雍容宽阔来。
金银玉器,宝珠香炉,就连屏风都是闪亮闪亮的,不晓得的还以为进了神仙殿。
毕竟父亲这人什么都喜欢贵的,这又是他自个儿的寝殿,没法子不贵。
我被母妃抱出来见了礼,那威严着面色的男子于是放松下来,笑吟吟地接过我,信手颠了颠:“唉,这小猫崽子,还是这么点大。”
此人看起来粗糙威猛,没想到抱人还挺舒服的。
我被那熟练的手法抚得迷了眼,模糊中不禁贴上对方的胸脯,依赖地喃喃了句“阿娘”。
回应我的是愈发舒泰的安抚。
“儿也是实在是没法子了,”父亲见状惺惺地叹了口气,面上的愁郁能淹死塘里的鱼:“这崽子眼看就活不成了,儿再不试试兴许这次就这么错过了……好在无论如何都算是好了,也不枉费了我一番辛苦布置。”
比起皇帝,我父亲乃是鬼神的忠实信徒,他性子又执拗,这术士前几次便救过他命,如今又救了我一命,经此一事后恐怕更加深信不疑了。
然则贤圣如孔丘,也只是“敬鬼神而远之”那般矜持客气,莫说是经历过各种坎坷的凡夫俗子,即便是眼前主宰天命的皇帝,也是不得不信一二的。
他未再多言,抱着我坐了下来。
“无论用什么法子,他病好了便罢,你这些手下也算有些功劳,朕不予计较。”
一两句话带过十来人的性命,皇帝大父看着父亲小心就坐,浓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比起这个,你这足疾倒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父亲的足疾,大父一向不在意这个。
他肉眼可见地松快下来,于是垂下眼帘,正对上安静看他的我。
像是见到了新奇的玩具,大父乐不可支捏捏我的脸蛋,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好孩子,以后千万吃得壮壮的,待养好了身子便来大父这里玩好不好?”
我乖乖点头,亦咧嘴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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