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张嘉佳 《云边有个小卖部》

Chapter13~Chapter15

14.Chapter13 婚礼

（1）他不嫌弃她身世孤寒，工作古怪，她也不嫌弃他离异，有俩孩子，谁能想到呢？天南海北互不相干的人，人生路走了这么长，眼看放弃希望的时候，他看见她的泪水。

（2）别人的眼光重要吗？他们两个人很认真，认真地幸福着，这才重要。

（3）宾客席有人握着手机，站起来惊恐地喊：“出事了！王勇精神病发作，被警察打死了！”

刘十三心跳得怦怦响，发觉球球的小手僵住了。电话那头，王莺莺喊声没停：“看住球球！她爸爸没了！她爸爸没了！”他张着嘴，慢慢低头，球球仰着脸，瞳孔失去焦点，微微地挣扎。

刘十三终于反应过来，王莺莺说的话什么意思。他猛地抓紧球球，不顾她的反抗、疑问、拳打脚踢，猛地捞起他，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去。

“你放开我！我爸爸出什么事了！你放开我，你不是我爸爸！我要去找我爸爸！”

球球的书包被挤开，鸡蛋糕掉了一地，她喊得声嘶力竭：“你不是我爸爸，我要去找爸爸！”

她小小的身子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拱出刘十三的臂膀，摔落在地，爬起来就跑。

刘十三大吼：“球球！”

球球头也不回。

（4）业绩进步该高兴，球球没了爸爸该难过。谁说高兴和难过会互相抵消呢，人为什么不能同时保留希望与悲伤？

（5）谁说高兴和难过会互相抵消呢，人为什么不能同时保留希望与悲伤？

（6）她望着秋天凋零的桃树，说：“希望和悲伤，都是一缕光。”

（7）云边镇的夜路，他熟悉无比。暗蓝天空挂着月亮，今夜如钩，他想起毛婷婷在婚礼上安安静静，笑得大方，但眼睛里没有喜悦，只有离别。

（8）院子门口青砖小道第一次结霜，就快立冬，王莺莺病倒了。她扶着门框，身后灶台咕嘟嘟炖着羊肉，热气蒸腾，锅铲从手里哐当掉了，老太太也缓缓滑下。

（9）这一年云边镇的秋天结束了。

（10）“外婆，你会不会永远陪着我？”

“外婆在的，一直在。”

15.Chapter14 外婆的拖拉机

（1）半年前，五月份，云边镇花开得最灿烂，王莺莺去了趟县城，是镇上护士让她去的。

（2）坐公交车回镇上，王莺莺望着车窗外，油菜花和麦田波浪起伏。她心想，小卖部的存货，拿出来擦擦灰摆上。以前干脆面总留一箱给外孙，他饭不好好吃，啃起干脆面跟大田鼠一样，上完高中，他渐渐就不爱吃了。现在促销全送掉，回来看他气不气。

想到这里，老太太笑了笑，眼睛有点涩。

她决定谁都不通知，如果刘十三知道她生病，恐怕要昏过去，他这个哭包，做起事绵绵软软，让他做决定，还不如自己来。

（3）她一个人发了会呆，动不动就想到刘十三。平日也是时时刻刻想的，今天不一样，可能来不及了。

（4）男孩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咧着嘴说：“王莺莺，你怎么才来？”

（5）“外婆，我是不是很糟糕？为什么喜欢的人都要离开我？”

（6）“外婆，我活得很没意义，想要的都得不到，算了，什么都不要，死了算了。”

（7）家里有人，我老太婆在，你就有家的，闯得出去，回得了家，才是硬邦邦的活法！

（8）王莺莺说：“就算我不在，你也要好好活。”

刘十三撑不住了，嘀咕：“外婆，你会不会永远陪着我？”

王莺莺说：“外婆在的，一直在。”

刘十三睡着了，梦里笑嘻嘻：“外婆长命百岁。”

（9）刘十三满意地滚回车斗：“回家好，我想我外婆，我想她做的豇豆炒肉丝，我外婆真好，我跟你说，她一点都不凶，一点都不，她会打麻将，我们找她打麻将。”

（10）外婆真想好好活下去，真想永远陪着你，外婆在，你就有家。

（11）生死是早晚的，可惜太快了。

（12）马达的突突声中，王莺莺呜咽的声音被掩盖得很好。

（13）山顶穿破云层，

两人仿佛站在一座孤岛上，

海浪涌动，雾气弥漫。

岛上铺满白雪，

一棵树上挂着熄灭的灯笼，

云海之间孤立无援。

16.Chapter15 除夕

（1）癌症来的时候静静悄悄，不声不响，一旦长大，摧枯拉朽。

（2）主任又说，运气好的话，能撑到新年。

（3）外婆入院后，刘十三整宿整宿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想，王莺莺现在会多痛？

（4）镇痛泵打完，她都痛到哀号。那前两个月，她做饭的时候，会有多痛？她在家等待的时候，会有多痛？

他不敢想，念头一起，难受得喘不过气。

（5）刘十三声音是哑的：“外婆，我们回家。”

（6）她（外婆）把程霜的手贴着胸口放，用尽全力贴着，似乎要用苍老的身体去保护什么，说：“别怕，小霜别怕，你这么好的姑娘，老天爷心里有数的，不会那么早收你的。”

（7）程霜眼泪吧嗒吧嗒，王莺莺把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程霜发现手心也是湿漉漉的，外婆也哭了，那个耀武扬威的王莺莺哭了。

（8）程霜抱住她，怀里的身体又轻又瘦，她哽咽着说：“外婆，你没事的，我们都能活很久的……”

（9）王莺莺笑了：“知道了，傻孩子，那，外婆就不说谢谢你了。”

（10）在女孩的怀里，老太太轻柔地说：“因为啊，一家人。”

（11）老太太手心冰冷，一滴汗都没有。她会无意识地流眼泪，说天太黑，走路害怕。刘十三把家里的灯都打开，她还是说太黑。

（12）王莺莺仿佛很累很累，咕哝出最后一句：“十三，小霜，你们要好好活下去，活得漂漂亮亮的。”

（13）王莺莺腊月二十三走了，云边镇已经满满过年的气息。卖场放着《恭喜恭喜你》，街角孩童炸起零散的爆竹声，人们身上的衣服越来越鲜艳，年轻人陆续返乡，笑容洋溢在每一张面孔上。

（14）刘十三坐在桃树下，默不作声，全身是雪，头发衣服白了，不知道已经多久。

程霜坐到他身边，没有伸手去替他拍掉雪花，默默守着，让夜空无数洁白不知疲倦地坠落。

慢慢地，院子里的两个人，变成雪人。

（15）黄昏时分，天就黑了。路灯打亮飞舞的雪花，爆竹震天响。小孩子成群结队，提着花灯，到处拜年，到谁家喊一声新年好，就收到一个红包。欢笑声，劝酒声，阖家团圆有说不完的话，汇聚成河，流淌在云边镇的街道。河流绕开一个院落，院内白素在寒风中摆动。

（16）他喃喃自语：“王莺莺，我没本事点亮整条路了，就挂一盏，山顶挂一盏，你肯定能看见的。”

（17）微弱的火苗，跳跃在山巅，驱开一圈小小的夜，围着它四周，雪花晃悠悠。

（18）程霜瘪着嘴，泪水从眼底漫上来，放声大哭：“太他妈的累了，呜呜呜呜，我爬了他妈的十个钟头，呜呜呜呜，鞋子掉了好几次，呜呜呜呜……”

刘十三手忙脚乱替她擦眼泪，手冻得僵，不听指挥，擦得笨拙。程霜不管不管，哭着喊：“外婆呢，外婆能看见吗，她能找到路吗？刘十三，我好难过啊，我怎么这么难过，外婆能找到路吗？你说啊……”

（19）云的边缘带上金黄色，天际缓缓变亮，朝日从云间拱出来，霞光无限蔓延，翻腾的云海似乎就在脚下。

（20）山顶穿破云层，两人仿佛站在一座孤岛上，海浪涌动，雾气弥漫。岛上铺满白雪，一棵树上挂着熄灭的灯笼，云海之间孤立无援。

（21）“将来要是我考不上大学，就回来帮你看店。”

“说不定我活不到那时候。”

“外婆，你去过外边的，山的那头是什么？”

“是海。”

“老家就这么好？”

“祖祖辈辈葬在这里，才叫故乡。”

“外婆，你会不会永远陪着我？”

“外婆在的，一直在。”

（22）“王莺莺，你不够意思！王莺莺，你小气鬼！王莺莺，你说走就走，你不够意思！”

（23）柳絮一飘，春天不容置疑地到来。不管什么乍暖还寒，柳絮就是飘了，飘遍云边镇。人们放下去岁的哀愁喜悦，告诉自己，新的一年真正开始。

（24）三月的星空清澈，望着群星隐去，薄云渐亮。

（25）那天之后，桃花纷纷钻出来，长大，花萼绽裂，花瓣细细伸展铺开，薄薄地晃成一片粉红。

（26）三月底，花瓣凭借自身微小的重力落下，打着旋，悠悠地坠到地面，积成一层粉红色。

（27）程霜说：“跟你讲点事，怕以后没机会。喂。认真点，背下来，不许忘记。”

（28）“我自己坐车逃过来，遇见你。云边镇多好啊，那么温柔那么美，数不清的蜻蜓、萤火虫，山上还能采到菌子。”

（29）真正的刘十三，一直在努力活下去。

（30）“其实我觉得，云边镇最好的是你。那时候，你傻不拉几给我带东西，我起早一睁眼，想，刘十三这个傻蛋今天会带什么？你这么笨，只有我能欺负，别人都不行。”

（31）“二十岁那年，妈妈跟我开玩笑，介绍男孩子给我。我想，自己永远不知道能否有明天，突然死了，男孩子岂非很伤心？那我多么对不起他。”

“我想来想去，要是我的男朋友是你，那就不会觉得对不起了。然后呢，二十岁生日前，我又溜出去了。”

“谁知道啊，我带上所有积蓄，漂洋过海去看你，跑到你上大学的城市，你居然真的不记得我了！”

“你这个白痴，果然被别的女孩子欺负，那我罩着你嘛，本来想把那个女孩子打一顿，怕你不舍得，就送你去见她。”

“只是我爸妈来得太快，来不及跟你告别，就被他们抓到带回去。”

“这辈子我就出来过三次，一次四年级，一次二十岁，还有一次，就是这趟啦。真好啊，每次都能找到你。”

（32）刘十三微微发抖，眼眶酸了，他没想到，开朗的程霜从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他更没想到，她每次冒险，都为他而来。

（33）“放心，这次不是偷偷溜出来的，吃药没意义了，手术安排在四月，所以我自由行动。”

她站直，含泪笑对刘十三：“所以，我要走啦。”

女孩哭着说：“你不许跟我一起走，不许，如果手术失败了，我死了，我会觉得对不起你。”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谁给你送饭？谁帮你找资料？你这么没用，废物一样，你发誓，你给我发誓，你会好好吃饭……”

她哭着说：“你又懒，又傻，脾气怪，说话难听，心肠软，腿短，没魄力，也就作文写得好点，土了巴叽，他妈的，我怎么会喜欢你，可我就是喜欢你……”

（34）刘十三拨开她沾在脸上的发丝：“你这么哭，好丑啊。”

程霜又哭又笑：“你才丑，你丑出天际，世界第一丑。”

刘十三说：“我这么差劲？”

程霜点头：“对，你很差劲，一无是处，可我就是喜欢你，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你。”

刘十三向着桃花树举起手掌：“我会好好地吃饭，睡觉，活下去，活得越来越好，好到不得了。”

（35）听完他的誓言，女孩蹦蹦跳跳到门口，转身，说：“最后两句话。第一句，别来找我，如果我活着，肯定会来找你，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她伸手比画，双臂张开，“因为你呀，是我生命中那么亮那么亮的一缕光。”

（36）女孩对刘十三露出明媚的笑容，笑容耀眼：“第二句，如果下次再相见，我们就结婚吧。约好了？”

刘十三用力点头，无比郑重：“好。”

（37）程霜离开的时候，春风穿过云边镇，花瓣纷飞，好像幸福真的存在似的。

（38）从球球进福利院那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靠山，没有亲人，所以她必须懂事，小心地保护自己。

（39）我最喜欢的动物叫刘十三，他个子不高，非常穷，长得有点帅。

这个动物很奇怪，他家开小卖部，经常给我带好吃的。

小卖部在山里，就像住在了云朵边上。

小卖部里还有太婆，和另一个动物，我也很喜欢，叫程霜。

（40）我爱你，

你要记得我。

Gemini的读书笔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