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李景珑站在灯火通明的大理寺审判堂内,身心疲惫,晚上赵子龙做的饭太咸,令他十分口渴。
工部尚书秦效康、刑部尚书温侑、大理寺少卿黄庸、老上司胡升、神武军主帅涂梓炆,礼部尚书、大明宫宰,外加中央端坐的大太监高力士,高官齐聚,名义上垂询,实则是审问李景珑,就差镣铐加身了。
要有裘永思那法术,李景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大笔一挥,把这群人统统给收进画里去,还自己耳根一个清净,还大唐一个太平。
李景珑:从头到尾,我已经说过三次了,我发誓,绝无任何隐瞒。
高力士手握大权,简直如日中天,驱魔司名义上仍旧归杨国忠管辖,原本看在杨国忠面上,小打小闹就算了。然而李景珑带着一群部下将大明宫给毁掉了至少一成区域,且交代是“抓妖”这要如何收场?
无关之人:高力士:我倒是信你,可你要我如何回禀陛下?
李景珑:如实以报,长安妖族作患已久,这一切,都只是个开始。迟早有一天我们将揪出背后的妖王,届时恐怕高大将军要禀报的,就更多了。
一语出,众人听见“妖王”二字,都是大惊。
无关之人:简直危言耸听,李景珑,我看你是疯了!
李景珑:那么大明宫亲眼目睹经过的宫人,城门看见那妖怪的人的话,这群人的供词又要如何解释?甚至就连胡总统领,你也一起疯了么?
胡升那表情顷刻间变得无比古怪,这时候方知自己踩进了李景珑的陷阱。
李景珑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留个目击证人,这下胡升彻底推不脱,只得说道
胡升:狐妖我亲眼所见,确实如李景珑所言,后面的我就不知道了。
无关之人:姑且算是真的,毁坏大明宫一事,你要如何开脱?
李景珑:那是妖怪毁的,与我、我下属无关。
无关之人: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找妖怪索赔去喽?
李景珑:各位大人知道,若放任那几只妖怪在长安肆虐,来日还要死多少人吗?
无关之人:李景珑,你可以了,莫要再狡辩了,出去罢。
李景珑瞬间气血涌上头,险些就控制不住自己要大吵起来,左右大理寺刑卫却朝前一夹,挟得他出去。
无关之人:这疯子乃是贵妃钦点,本想派他个子虚乌有的差事打发了,没想到刚上任却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
这是审判堂关门前,李景珑听见秦效康说的最后一句话。旋即刑卫将他带到审判堂外漆黑的校场上,让他等结果。
无关之人:高力士:各位相信吗?
与席人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开口,心里都是信了大半,否则这等怪事压根无从解释,但妖邪横行,是绝不能捅到圣明天子面前去的。
无关之人:依我看,不如便以大明宫夜遭飓风,夯土松垮为由,先对付着结案了,工部再派能工巧匠昼夜修缮……
工部尚书哼了一声,意思是你们大理寺闯出的祸,凭什么要我工部背锅?
无关之人:高力士:驱魔司乃是杨相管辖,能怎么办?
无关之人:我看右相只怕还不知道此事罢。
无关之人:这次看在右相的面子上平了,下次呢?次次如此?
无关之人:高力士:我能怎么办?我也很苦恼。各位,本来这会儿我该当在家里喝酒才是。大半夜的被唤到此地,听了这么一个天书般的故事。
无关之人:既已相信。就不是故事了。当年狄老创立驱魔司,正是为了……
无关之人:无论是不是,此事一传出去,定将令长安人心惶惶,一发不可收拾,绝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必须把这个莫名其妙的衙门给关了,妖再凶悍,也是血肉之躯,案子搁在大理寺,便不能捉妖了?
无关之人:高力士:这可是贵妃钦点的……
无关之人:高将军,你若放任这厮继续下去,来日捅出更大的娄子,只怕连杨相也要受连累!
高力士不说话了
无关之人:大明宫垮了尚且能修,万一下回毁的是宗庙呢?
高力士顿时一个哆嗦,这句话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关之人:高力士:但这事儿,总得告知相国一声,得顾及贵妃的面子。
无关之人:那是自然,不要再过门下审,明日我往吏部去一趟,想必李景珑的调任令还未生效,截下来便罢了。
无关之人:高力士:陛下御旨与杨相那边交给我去办就是。胡总统领,李景珑接下来的安排,依旧交给你,你是他的老上司,务必让他莫要闹将起来,封常清那边,也有劳你跑一趟了。
胡升能说什么?只得苦笑点头。
于是众人拍板,就这么下了决定,将整个驱魔司一笔抹掉,免得来日麻烦越来越多,害大家丢官职掉脑袋。天子圣明,却奈何不了猪队友牵连,根据前朝来俊臣案等大小事件,官员掉脑袋如割麦子般,自然觉得这个决定很有必要。
李景珑在审判堂外徘徊了一刻钟,见官员们各自出来,经他身畔各自离开。余大理寺少卿黄庸与老上司胡升。
李景珑站直,注视两人,等待最后的结果。
胡升打量李景珑,只不说话,心中不住盘算对策,这些年里他一直不大了解这名曾经的下属,当初李景珑在龙武军中的风评也颇差,胡升更私底下问过部将们,为什么不大喜欢李景珑。
部下们都神神秘秘的,也不说清楚,反正就不喜欢他,嫌他傲,更有人说他有些怪癖。胡升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待把他的驱魔司取缔了,要怎么安顿,倒是个麻烦,依旧调回龙武军去?
李景珑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等两人开口,黄庸与胡升都是一般心思,都觉面前这人可怜。老大不小,祖宅也卖了,家也没了,唯独一间驱魔司,总算有点起色,现在又要被取缔
胡升:下月初五,驱魔司摘匾,给你们十天的搬家期限。
李景珑瞬间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炸了,还以为自己听错,茫然道
李景珑:什么?
胡升:李景珑,我信世间有妖,也信你的为人,但有些事,当真不会遂你的心意。人生最难的事,正在于此,你既继承了狄公这把剑,想必总该知道韬光养晦的道理……
李景珑站在正街上,一时茫然无措,天旋地转。
李景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驱魔司门口的,五更时分,月入前厅。
不动明王笼罩着一层温和的光,手持六大法器,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天井内散了几个杯碗,厅内的坐榻被搬了出来,横在梧桐树下,地上还散着点茶叶,看样子是先前他们在梧桐树下消遣了一会儿。
各人房门都熄了灯,显然是等不到他,先自睡了,免得明日又有客人来,日夜颠倒遭人笑话。
李景珑站在天井中,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久久沉默无言
狐江夜长史,你回来了,怎么样?
李景珑:阿夜,你怎么没去睡
狐江夜我正要去睡觉,结果看见你回来了先打个招呼,怎么样?
李景珑:下月初五,驱魔师摘匾
狐江夜什么?为什么,就为了损坏大明宫?
李景珑:嗯…
狐江夜他们没天理了,我们都把妖怪干掉了还要摘匾?
李景珑:哎,好了明天再说吧,你先回去睡觉吧
狐江夜……嗯
狐江夜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在另一边,鸿俊躺在榻上,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里。梦中的长安尸山血海,黑雾缭绕,到处都是死人,正如在大明宫中四窜的鳌鱼,尸体的手纷纷朝他伸出,要将他拖进去。
他惊慌失措,想使五色神光,却发现经脉中早已空空如也,他环顾四周,想回到驱魔司去,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想起的,不是重明与青雄,竟是李景珑。
孔鸿俊:长史,长史,李景珑
房中,鸿俊滚了下榻,李景珑听见他在房内,睡梦中喊出自己名字,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他。
李景珑:鸿俊!
鸿俊猛然一挣,醒了,正要大喊时,李景珑忙做了个“嘘”的动作,诧异打量他。鸿俊浑身大汗,睁大了双眼,脸色苍白,不住喘息。
李景珑:梦魇了?
李景珑双膝跪在地上,抱着鸿俊肩膀,鸿俊抓着他的衣衽,把头埋在他的手臂里,长长吁了口气。
是夜,李景珑房内点亮了灯。
鸿俊在东厢里取了定神的药,从李景珑房门外过去,李景珑却道
李景珑:进来吧,也给我配点
孔鸿俊:好
鸿俊便光脚进去,搓出一团火焰,点亮案畔的小铜炉,放上一个铜碗,开始配药材。
李景珑:想家了?
李景珑解了外袍,单衣胜雪,在案几另一侧跪坐下来,与鸿俊相对。
鸿俊以一个铜勺,轻轻翻炒着碗里的药材,火光映在他英气的少年眉目间,又仿佛带着些许黯然。
听到“想家”时,他抬眼看李景珑,笑了起来,那笑容顿时让人生已近乎无望的李景珑,内心深处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响起一声,继而像涟漪般层层荡开。
孔鸿俊:赵子龙说,人总要失去很多东西,回头才会发现它的好来,现在想家,因为离了家,但我也喜欢驱魔司,喜欢大伙儿。
仿佛是定神药的香气起了作用,药材混合的香味下,李景珑的烦恼感被减轻了许多,他不由自主地端详起面前的这少年,思考自己为何总是特别照顾他。
因为他不像另外三人,各有各的算盘?不是。
因为他长得漂亮,令人心生好感?也不是。
孔鸿俊:今天发生什么啦?
李景珑看见鸿俊眼里的那一丝茫然之意,豁然开朗,忍不住笑了起来,明白了——
——他不懂许多事,眼里既不像别的人,看见他时便带着嘲笑之意,也不像龙武军的同僚,看人下菜碟,捧高踩低。他毫无算计人的想法,更没有窥探人心的欲望,不自恃精明了得,也不妄自菲薄。对世情与人情毫无想法,懵懵懂懂。
人总是喜欢与单纯的人当朋友,不需耍心计也不会被坑。
孔鸿俊:是不是又被我坑惨了?
李景珑乐不可支,无奈地笑并摇摇头,鸿俊满脸疑惑,看不懂李景珑在想什么。事实上大部分人打机锋他已渐渐能听懂了,知道这世上的人,许多时候话里还有话。
李景珑:你在家里,也是这么无忧无虑的么?到处坑人闯祸?
孔鸿俊:重明生起气太可怕了,哪儿敢?就是运气不好罢了。
李景珑:是有点儿
李景珑哭笑不得道,感觉自己自从认识了鸿俊,倒霉的事儿简直一件接一件,比过去二十年来的经历还要夸张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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