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容颜

青寒无神的目光四下寻找着，“芷兰，芷兰......”

芷兰忙上前来握住青寒的另一只手：“将军，我在！”

青寒望向芷兰的目光中满怀歉意和柔情还有几分不舍:“委屈你了，跟着我担惊受怕……你进门没两年便要让你守寡了.....是我对不住你......我死后，你若是有合适的人就改嫁吧......”

青寒说道这里，突然胸口剧烈地起伏了起来，嘴里大口大口地朝外吐着黑血，“我不甘心！守城......赫风......”青寒突地瞪大了双眼，他的手遥遥指向营帐外的方向，身子猛然一抖头缓缓地歪了下去！

望着青寒那只笔直伸出的手臂，青落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握着青寒的手一下瘫倒在床边眼泪如泉涌般汩汩而下。

芷兰见青寒没了气息，脑中嗡的一声，她张着嘴想哭喊可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便晃了几晃一头栽倒在地。

青落忙扑上前扶起芷兰，用手掐住她的人中。不多时，芷兰悠悠转醒，她一醒来，就疯了似的手脚并用朝床边爬去，趴在床边，双手捧着青寒的头泣不成声：“将军！将军！你醒醒啊......你起来看看我......老天爷，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说完便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头来，只几下，头上便磕出了鲜血！

青寒的死令青落痛彻心扉，她悲愤又绝望地仰天大吼，可吼声即将出口时却变成了压抑的呜咽，脑海中残留的一丝理智告诉青落，不能让人知道青寒已经不在了!

青落扑上前抱住撕心裂肺的芷兰，用手捂住她的嘴：“芷兰!别哭，你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虽这样说着，可她眼中的泪却大滴大滴地滑落下来，说出的话也是破碎的不成声音调。

芷兰转过头怔怔地看着青落，无声地流着泪眼中满是不解的神色。

青落望着床上气息已绝的青寒强忍着满腹悲痛缓缓说道：“芷兰，你听我说，哥哥去了，我也万分难过，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赫风部大军压城，爹爹重伤已然不能出战，再让人知晓哥哥毒发身亡必然军心大乱，敌军若此时趁机攻打，我们必定一败涂地！我们要以大局为重，万不能露出半点悲痛之色让别人察觉。”

见芷兰泪眼眨了眨，知道她明白了，青落松开手流着泪继续道：“朝中一时也派不出将领来，我们必须守住这里，如不然，敌军长驱直入，到时生灵涂炭，哥哥若泉下有知定会怪我们的！我们必须死守哥哥已经亡故的消息，明白吗！”

芷兰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腕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然而眼泪却似决堤般簌簌落下，她望着青落缓缓地点点头。

青落含着泪，轻轻拭去芷兰嘴角渗出的血珠，将她搂在怀中，二人就这样抱在一起，看着青寒的尸身无声地啜泣着。

青寒亡故，自然是瞒不住慕震，这个半生戎马叱咤风云的老将挣扎着下床，摸着青寒的头老泪纵横，良久，长声悲叹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青寒，你是爹的好儿子！”说罢，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依青落之计，芷兰不再让军医医治青寒，只对外宣称少将军故友公子有解毒良方，少将军服药后已然转醒，只消慢慢调理一两月即可痊愈。在此期间，所有行军布阵皆有少将军口述少夫人转达。

随后几日根据芷兰转达的战术，由副将带兵与赫风部小队人马两次交战都取得小胜，稍挫了敌军的锐气，一扫连日来笼罩在齐军头顶的颓迷之气，大大振奋了军心。

军心稳定，青落便暂舒了一口气。此时，有士兵来报，说已找到了钟大夫师徒二人，因钟大夫腿脚被落石砸伤不便赶路，暂且留在农户家休养，他的徒弟便先赶了回来。

青落闻言，忙请了进来。

帐帘掀开，一个身着青布衣衫的男子迎着煦煦阳光中走了进来，眉目清雅，朗润如春日青山，皎洁如天边之月，他见到青落，微微一愣，随即拱手笑道：“云隐参见师姐。”

青落本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称呼他，见他这样，心下便释然了，他们既出了那尔虞诡诈的深宫，便是一刀斩断了过去的种种，如今的他们皆是重生之人，以一个崭新的身份活在世上。

“师弟快免礼。师傅他老人家还好吗？”青落一脸担忧。

“那日我与师傅进山采药，不料遇到雪崩，师傅被山顶滚下的巨石砸伤了腿，我二人被困在雪山之中整整两日。我和师傅躲在雪洞之中取暖，饿了便抓几口雪充饥，幸而遇到一个进山打猎的猎户，他将我们救下。师傅听说青寒兄中毒，便让我先赶回来，青寒兄如今伤势怎样了？”

见青落眼中骤然盈满的泪水，云隐的心倏然一沉，他悲痛自责道：“都怪我回来的太迟了！如若不然他又岂会......唉！”

青落转过身去，仰头将泪水生生逼回眼底，回过身时脸上一片肃然之色，“不!慕青寒没有死，他也不能死，他必须还活着！”

“你？......”云隐疑惑地看着青落，但他很快便明白了青落的意思，“可即便瞒得了一时，少将军总不露面，军中必定会引起怀疑的。”

“师弟，你稍等。”说着青落转身进了帐后。片刻，一个身穿银白战甲，手握长枪，英姿飒爽的青年将军走了出来。他将长枪一抖，挽起个漂亮的枪花，舞地虎虎生风，罢了，将长枪一收，朝地上重重一顿，“师弟，你看如何？”

“你是想李代桃僵......”云隐轻叹一声，“身形举止与云兄有七八分相似，若......”

“若没脸上这道疤痕，便是有九分相似，对吧？”青落轻轻问道。

云隐点点头，“不错，你们本就是双生子。且云兄说过，你的武功和他不相上下，这一点其他人应该很难分别。只是，你真的要这样做？难道你不打算回宫了......”

青落的眸中有一瞬的黯淡，但很快她便毅然决然道：“我既出来了便没想过再回去，从今日起，宫中的慕贵妃已经死了，活着的是慕青寒！”

云廷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惋惜地摇摇头：“昔日，你与云廷是那样的情深意切，甚至可以同生共死，我不晓得因何让你决然放手，想必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也罢！师姐，你既决定了，我帮你就是。”

“多谢你，师弟！” 青落微微颔首，她的眉间有一丝焦虑，“我曾听师傅说起过有一种药，能让人肌肤宛若重生，可如今他老人家受伤在外，眼下的形势又容不得拖延......”

“师姐你别急，我能配出这种药，”云廷安慰青落道，“师傅总说我是学医奇才，短短数年间便已得他的真传，”他自嘲地笑笑，“我无治国之材却有学医之能，皆是为黎民百姓天下苍生，这算是殊途同归么？！”

为了掩盖青寒已死，造成他还活着的假象，青落在青寒的尸身上放了许多药材防止尸身腐坏，但这却不是长久之计。战事紧迫不容拖延，青落决定尽早恢复容貌将青寒下葬并顶替他出战。这日，她遣走所有下人，屋中只留下芷兰及云隐。

云廷早就将所需之物备好了，他动作从容地从药箱中拿出来一一摆在案几上，纱布、药粉、银刀......他将早已熬好的麻药递给青落，“师姐，把麻药喝下吧。”

青落点点头接过来一饮而尽，她见芷兰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拍了拍她颤抖的手向她笑笑，“不妨事的。”

云隐深吸一口气，拿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走近青落，“师姐，准备好了吗？虽说你服了麻药，但疼痛是难免的，你若受不住，就咬住这个，”说着递给青落一方洁白的帕子。

青落摇摇头，推开帕子，“我自己来罢。”说着从云隐手中接过匕首，在炉火上烤了烤，然后在铜镜前坐了下来。面上的伤疤形成已久，要想彻底恢复，须将先前的疤痕割除，再敷药才有效果。

手中银色的刀锋映在镜中，闪着森然的寒光，青落的手指从刀锋上轻轻抚过，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轻笑了一下，随后举刀毫不犹豫地朝脸上划了下去。

一刀，又一刀，血一滴一滴淌了下来，落在膝头的帕子上仿佛坠落雪地的红梅一般刺目。皮肉撕裂的痛楚令青落绷紧了身体，她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汗水混合着鲜血在脸上流淌着，使她的右半张脸看起来格外吓人，但她的手却没有半分停顿，身体也始终如翠竹般挺直。

芷兰从镜中看到青落半张血肉模糊的脸，忍不住啜泣起来，用手捂住双眼不忍再看。

云隐看着面前这个目光坚毅的女子，心中一阵感慨：彼时在宫中见过的那个女子，眼中满是娇嗔柔情如同闪光的星辰般灼目，可如今她的眸中光芒黯淡，像一汪幽深的潭水，风静无波，泛着冷意。究竟是何事让她伤情至此？

青落脸上的疤痕连皮带肉已被割除，这种疼痛便是堂堂七尺男儿也难以忍受，可她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云廷一时竟有些心疼，他极小心的洗去青落脸上的血污，将药粉轻柔地敷在青落脸上，又仔细地用纱布裹起来，生怕自己弄疼她。

“前七日需每日换一次药，七日后可三日换一次药，这几日饮食需清淡些。”云廷轻声嘱咐着。

青落点点头，云隐看着她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下去了。生肌换肤的痛楚在麻药药效过后袭来，脸上仿佛烧着了似的火辣辣地刺痛，连带着头也欲炸裂一般。

青落咬紧牙关，竭力抑制住自己不去摸脸上的伤口，冷汗涔涔，浸透了她的衣衫。前七日是最为难熬的，要每天揭开绷带，将稍稍愈合一些的伤口撕裂开来重新上药，如是七天，方能达到最佳效果。

云隐看着青落疼地咬破嘴唇，紧握双手，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他深受触动，这个女子有着多么强大的决心与毅力竟能忍受如斯的苦楚！心中更是唏嘘不已。

青落在疼痛的煎熬中渡过了一个月，转眼到了拆纱布的时间了。云隐虽能配出药方，但毕竟从未试验过，青落的脸能否恢复如初，他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倘若不成功，那意味着青落还要重新经历一次痛楚。他深吸口气，平复一下忐忑的心情，一层一层解开青落面上的纱布，最后一层打开时，他的手停住了。

“师弟怎么了？”青落察觉到云隐的迟疑，她轻声问道，“是不是伤口愈合的不好？”

云隐摇摇头，没有说话。芷兰忙上前，她看了一眼青落的脸，捂着嘴既欢喜又心酸地垂泪道，“姐姐，姐姐......”

青落疑惑拿过铜镜，镜中的自己右脸上那条丑陋疤痕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洁如玉的肌肤。青落的手轻轻划过自己的右脸，喃喃自语道：“这便是我最初的样子么？”

镜中映出的女子眸子明澈，慧光暗藏，不朱面若花，不粉肌如霜，如昆仑山顶的雪莲般静静绽放却又散发着冷然的光辉。

云廷，云廷，你若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可否会后悔？青落的脸上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残阳如血，晚霞漫天，漠漠黄沙中一棵有数丈高龙骨虬枝的胡杨默默地立着，枯褐色的枝干上片片金黄的叶子在朔风中悲凉地呜咽着。

青落与芷兰怀抱着青寒的骨灰，将他安葬在这棵已伫立了百年之久的胡杨树下。望着那座没有署名的小小坟茔，青落的泪水汹涌而出：“哥哥，情势所迫只能暂时委屈你了，待来日我必定会让你风光大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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