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芥蒂

从风素素处回来，已是掌灯时分，青落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清粥便吃不下了。她惘然若失地打开柜子拿出那床已经缝好的小被子平铺在床上，默然看了半晌，忽地拿起一旁的剪刀，狠狠朝被子划了上去!“刺啦”一声，被面撕裂开来，露出里面雪白的棉絮。

青落一下又一下用力撕扯着，将其中的棉絮尽数扯碎，然后奋力地向空中一扬！棉絮飘飘忽忽如雪一般从空中洒落，青落拿着剪刀仰头站在飘飞的棉絮中，两行晶莹的泪珠从眼中滑落下来。

梅香正端了茶水进来，见此情景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拉住青落拿剪刀的手：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伤了自己！”

青落看着扯得七零八落的被子，颓然跌坐于榻上：“梅香，你知道吗？本宫几乎变成了另一个慕青瑶！”她指着地上的被子碎片苦涩地笑了，“你觉得这床被子做的好吗？”

“当然，这是娘娘精心缝制的，费了多少心血和功夫，如今这样毁了，奴婢都感到惋惜。”

“是啊，我不善女工，可这床被子却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还在被子中放置了安神的草药。你只看到我缝被子时细致精心，但你却不知我根本是别有用心！在这些安神草药中我加了一味药进去，无色无味，不易察觉，能令人昏昏欲睡，用不了多久，就状如痴呆，形同废人!呵呵呵呵呵......想不到吧？我竟然用它来对付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儿，你说，我是不是狠毒至极？这样的我又与慕青瑶有何区别？!......”

青落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眼睛直直地看着那破碎的被子:“梅香，对一个孩子下手，我也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了！”

“不，娘娘，您着这样说自己，您是好人！”梅香哭了，她心疼地说：“娘娘，在奴婢心里，您是这宫中最好的人。您虽然恨安平皇后害死了小皇子，也产生过报复的念头，可您最终还是没有走出那一步，这就是您和她最大的不同。”

青落黯然道：“今日慕青瑶大闹落霞宫时，天麟受惊，他不要慕青瑶抱却紧紧地趴在本宫怀里，别看孩子小可他却分得清好坏，他那信任依赖的眼神令我心生惭愧。我也怜悯淑妃，她视天麟如性命，若天麟有事，她定然是崩溃至极，这样的痛我一个人受过就行了，毕竟她也是个可怜人......”

夜色如砚，一轮弦月孤寂地挂在天边，洒下朦朦胧胧的光晕。清风徐动中，青落倚在栏边仰望着天穹。银河如练，横贯深蓝的天幕，点点繁星闪烁，忽明忽暗，若隐若现，泛着清冷的光。

梅影拿了件披风给青落披上，“娘娘，夜深寒凉，要当心身体。要不要奴婢去给您端碗姜茶来？”

青落摇摇头:“不必了，你们去歇息吧，我想一个人坐坐。”

“奴婢不困，奴婢就在不远处候着，您若有事就叫奴婢。”梅影又仔细将青落的披风掩好，才施礼退下。

青落望着黑蓝天幕中那道银白的天河不由轻吟出声：“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忽听得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继续念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青落知道是云廷来了便起身行礼，“参见皇上。”

云廷着一身玄色绣龙纹的锦衣，双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姿态娴雅，他一脸疼惜地望着青落:“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皇上这么晚了不也没睡吗？”青落淡淡反问道。

“近来被边疆战事所扰，难以入眠，便想来看看你。”

云廷上前，携起青落的手，仔细打量着她，“你清减了好多，都怪朕，自从佑儿走后也没时间多陪陪你。”

听到天佑的名字，青落心中陡然一痛，语气便有些黯然:“国事为重，臣妾又怎会怪皇上。”

听出青落语气中的哀伤与疏离，云廷语气也有些沉重：“是朕不好，不该再提起佑儿，又惹你难过了。”他长臂一展，把青落揽在怀中，“落儿，我们都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朕知道你一时难以释怀，若佑儿在天有灵也定然不希望你终日郁郁寡欢的。”

青落靠在云廷胸前，闻着他身上传来熟悉的沉水香，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一直以来压抑在心中的苦闷顿时涌上了心头，她环着云廷的腰泪水潸然而下:“皇上，我们的佑儿死的好惨！”

“好了，不哭了，朕已经给佑儿报仇了。朕已将孟氏打入了冷宫，孟氏一族也被流放......”云廷抱着青落，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不！真凶不是孟佳云!她是被人诬陷的！”

青落从云廷怀中挣脱出来，她看着云廷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害死天佑的真正凶手是安平皇后！佑儿死后臣妾去查验过他的尸身，他颈边有一个牡丹花状的戒指印痕，这必是凶手在掐死佑儿时留下的罪证。臣妾根据这个线索问了了司珍局得知，这个牡丹花状的戒指只有安平皇后才有!皇上，臣妾请你严惩安平皇后为我们的佑儿报仇！”

云廷眼中骤然寒芒闪现，他猛地扭头望向漪澜殿的方向，眸子中似有两团火在熊熊燃烧。

青落知道云廷动怒了，她满怀期待地看向云廷，等着他下旨将慕青瑶抓起来问罪。可当云廷回过头时，眼中的怒意不见了，他面带犹豫之色，在青落的殷殷地注视下垂下了目光：“落儿，朕已然查明，此事却是孟氏所为，之前她就暗中谋害妃嫔致使她们不孕......”

“皇上您为何要护着安平皇后？！”青落难以置信望着云廷，眼中满是不解：“臣妾不信，您若下旨去查会查不到谁是真凶？为何一说到安平皇后您便岔开话题？您这样护着她，难道真的是被她所迷惑了？!”

“落儿，朕没有......”云廷心中思绪翻转，话到嘴边终是化为一句叹息，“朕怎会如此，你不要胡乱猜想了，夜已深了，朕送你回宫吧......”

“皇上总说佑儿是您最疼爱的孩子，可没想到，他在皇上的心中竟比不上一个安平皇后!您竟为了她而罔顾佑儿的死因？！”

青落心中怒气激荡，她目光寒凉地直视着云廷负气冷笑：“也对，皇上又不止一个皇子!佑儿死了自有其他妃嫔给皇上生皇子！况且一个死去的皇子怎及鲜活容颜床笫之欢！想是皇上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吧！”

“你!”云廷面色骤变，眸中隐隐有怒色翻滚，他眉头紧锁沉声道：“慧贵妃，朕觉得你太累了才会胡言乱语，还是早点睡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慧贵妃，好一个慧贵妃！呵！你从前都是唤我落儿的！”

看着云廷挥袖而去毫不停留的身影，青落心中茫然若失，她惨然一笑，“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因着前几日的不愉快，云廷一连数日都不曾踏足听雪阁，青落也整日恹恹地靠在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眼直直地望着，半天却未曾翻动一页。

看着青落心情郁郁，梅香与梅影相对着叹气，梅影犹豫再三，忍不住上前道：“娘娘，你别与皇上置气了。不是奴婢说您，您那日说的话也确实重了些，任谁听了也不会高兴的，何况是皇上......”

青落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梅影，梅影被盯得心里发毛，她缩了缩脖子咽了咽口水道，“娘、娘娘，您是不是生气了？奴婢......”她“啪”地打了自己嘴一下，“是奴婢多嘴，奴婢自己掌嘴！”

青落从盘中捻起一颗葡萄，手指轻轻一弹，正中梅影脑门，轻斥道：“你何错之有？竟学了外面那一套，动不动就掌嘴，嘴巴是用来讲话和吃饭的，不是用来打的！”

梅影吐吐舌头：“我以为惹娘娘生气了呢！”

青落摇头：“我方才在想你说的话。也对，如今的皇上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平阳王了，”她轻轻抚上自己右脸，“你们说，是不是我不知分寸了？仗着皇上的宠爱挑衅他的威严。我知道背地里有人说就凭我这番容貌竟还能得宠也不知道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

梅香上前，柔声道：“娘娘，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觉得皇上断然不是因容貌而宠爱您，听说以前尚在王府时，柳夫人美貌无双，便是与安平皇后相比也不逊色，可还不是被遣了出去......您聪慧明理，能想皇上之所想，堪称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皇上不缺女人，缺的是一个知心人。娘娘，皇上也有皇上的难处，他忙于朝堂政事还要时时记挂着您。您不要一直沉浸在过去对皇上冷言冷语，这样会寒了皇上的心呐。”

听了梅香的话，想想云廷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宽厚包容，青落有些黯然。自己一味沉浸在失去天佑的痛苦中，却忽略了云廷的感受。当初云廷对天佑抱着多大的期望，自己也看在眼中。这段日子，外敌来犯，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幼子又惨死，他心中该有多苦多痛！可自己不体谅他还这样刺他。想来云廷也不是要故意偏袒慕青瑶，而是此时边境正值战乱，他的心思都在御敌上，一时没有细查也是有可能的，佑儿之事待平定了战乱再说吧！

想起云廷心事重重眉头紧皱的样子，青落心中涌起阵阵疼惜和内疚，她轻叹一声道：“确实是我情绪过激了，言语上有些冲动，皇上生气也难免的。”

梅香笑了：“娘娘，奴婢觉得您不如向皇上服个软，皇上毕竟贵为天子，即便他宠着您，也不能让他先向您低头啊。这传出去，别人还不知会怎样议论您呢！”

青落低垂了眼帘轻声道：“那便让厨房炖一碗乌鸡丹参汤吧，我晚上给皇上送去。”

“那奴婢们伺候娘娘沐浴！”梅香和梅影听青落这样说都很高兴，她们忙去打了热水来。

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腾，青落全身浸泡在木桶中，水的温热似乎慢慢地从毛孔渗进了身体中去，让她有些寒凉的心渐渐暖了起来。

看着青落的神情渐渐舒缓起来，梅影伸手在水中搅了一下笑道：“别的娘娘沐浴时净放些鲜花香汤之类，我们娘娘却放些药材。”

青落睁开眼：“你可别小看了这些药材，这不仅能滋养肌肤还有强筋健骨活血散瘀之功效。一般女子体寒，每每月信来时，痛不欲生，我却从未有过此种烦恼，皆是因为药浴的缘故。”

梅影道：“我从小就最怕那些劳什子的药汤，又苦又难喝，可娘娘这药闻起来不苦，倒还有些香气。”

“这药汤中有三七、川芎、桃红、赤芍、丹参、乳香、檀香，沉香，木香，藿香、白芷、丁香、肉豆蔻等数十种草药，其中一些气味芳香浓郁，掩盖了其他草药的苦涩。”

“娘娘的肌肤真是比缎子光滑，就像、就像新剥壳的荔枝般！”梅影轻轻的为青落擦拭着后背，赞叹道。

青落掬起一汪水从自己的脸上洒下，当手抚上脸颊时，她心中蓦然一动，青落转过身来摸着自己的脸问：“梅香梅影，你们说，若是我脸上这道伤疤没了是不是会好看一些......”

“娘娘本就气质出尘，若脸上没有这道疤痕，哪怕月里嫦娥也要逊娘娘三分，别说其他人了，便是漪澜殿那位也不及娘娘！”梅影不满地瞟了一眼西南角的方向。

“娘娘，您是不是有法子？”梅香一脸高兴地问。

“嗯，”青落抿嘴笑了下，“容我再考虑考虑，我想给皇上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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