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所动

“父皇国葬后，时十二岁的皇兄云溪登基为帝，因新帝尚且年幼，孙氏便垂帘听政，其兄孙如辅为镇国公，两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竭力打压老臣及与自己政见相左之人，朝堂几乎都要沦为孙氏一族的天下。

孙氏假惺惺地说怜悯我失去母妃之痛，她借口照顾不周将母妃宫内的一众侍女皆杖责致死，还指派了她宫内的侍女柳絮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说是照顾，实为监视。父皇的遗诏和手谕一直未现身，始终让孙氏如鲠在喉。

柳絮千方百计欲从我嘴中探知遗诏的下落，奈何对于遗诏一事我确实不知情。孙氏暗地里也不是没动过要斩草除根的心思，我三番五次遇险，幸得皇兄屡次相救。

父皇驾崩后，他的那些后宫嫔妃们要么被孙氏押至皇陵给父皇殉葬了，要么便是被孙氏凌虐致死致残，甚至我的那些皇姐皇妹们也被她指婚给市井的泼皮屠户之流。她们本是天之骄女，该嫁的也是王公贵族之流，可却遭此不公的待遇!二皇姐因受不了屠户丈夫的毒打吞金自杀!五皇妹因无赖丈夫赌输了钱让她去陪债主而屈辱地跳河!

孙氏一生心肠歹毒，却不想竟生了个仁慈心善的好儿子。皇兄心痛于自己皇姊妹的遭遇悲惨，也抱怨孙氏的手段太过毒辣，渐渐地心生不满，他屡次劝说孙氏对父皇的子女们好一些，可孙氏都置之不理甚至变本加厉。

对于孙氏的所作所为，皇兄无可奈何，他知晓孙氏的手段，晓得她虽对我笑脸相迎关怀备至，心里实则恨不得立刻将我掐死!他生怕我遭逢孙氏毒手便让我出入相随，同吃同住。甚至对孙氏放出狠话，若是这个唯一的皇弟有何意外，他便立刻剃度出家为孙氏赎罪。

见皇兄如此坚持，也惮于父皇那一直未曾出现的遗诏，而我一直温恭顺从又没表现出任何异像，孙氏才慢慢放松了警惕。”

随着云廷地缓缓诉说，青落的心被重重激荡着，对云廷的心疼丝丝缕缕地弥散开来，枝枝蔓蔓地缠满了心间。

那样小的孩子，亲眼目睹了娘亲惨死该是多么得痛彻心扉绝望无助。自己从小虽不时地被萧氏母女刁难责罚，但至少有爹疼有娘爱心中还有暖意，可是云廷呢？偌大的宫殿仿佛一个冰冷布满暗刺的囚笼，他时刻担惊受怕如履薄冰，要怎样努力地掩饰住满腔恨意才能对仇人笑颜以对？更要经历了怎样的千难万险才能活到现在？

想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紧缩着身体躲在床头，在阵阵电闪雷鸣中瑟瑟发抖，想哭却不能哭出来，只能咬着唇无声地流泪时，青落的眼泪盈眶而出。她泪眼潸然地上前将云廷的头抱在怀里轻轻安慰着：“不怕，以后有我陪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了。”

这些年来自己步步如踏刀锋，对他人抱着深深的戒备，悲痛和泪水一个人独自咽下，从未对人言说心中的苦闷。此刻云廷听着青落发自内心的温言软语，只觉得多年来自己的忍辱负重只化成了满腹的委屈，他不由地抱住了青落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胸前，多年的忿恨、惶然、压抑与酸楚霎时倾泻了出来。

云廷像个无助的孩子般红着眼眶，倔强地咬紧嘴唇不肯出声，泪却如泉涌般汩汩而出打湿了青落的衣襟。青落一动不动，任由云廷抱着，不住地抚摸着他的背安慰他。

许久，云廷终于平静下来，他眼中的恨意消散无踪，眸中又恢复了以前的明澈，他抬起头有些窘迫地朝青落咧咧嘴：“你、你不许笑本王。自从母妃去世后，本王这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流泪。”

“我怎会嘲笑你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若不是心里痛极，又有谁愿意流泪!”青落脸上笑着可眼中的泪却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云廷凄怆地笑了一下，伸手给青落擦去眼泪：“这些事情，我谁都没有告诉，本想就让它一辈子烂在心底。虽然皇兄与我也很亲近，可毕竟他的母后害死了我的母妃，这满腔的恨意我只能深埋在心里不能对他说。这份痛和恨在我心中不断膨胀，压地我几乎喘不上气起来，每夜梦回时，我常常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在别人看来我成日里放浪形骸随心所欲，可是我笑得多快活，心底就有多痛。今日这些话吐出了，心里终于能松快一些了。”

如此重大的隐秘若是被孙太后知晓，云廷定然性命难保，可他竟然告诉了自己！望着云廷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咔嚓”一声，青落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道看不见的屏障倏然破裂开来。

之前青落总是用云廷对自己不过一时兴起作为自己不肯接受他的缘由，而此刻她心中的芥蒂竟如云开雾散般一下子释然了，并且她发觉自己的潜意识中也一直在隐隐地期盼着这一刻地到来。

青落心中仿佛放下了重负一般轻快无比，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之色，她凝视着云廷的双眼轻声道：“以往相处时，你说喜欢我，在你心中我是不同的。可我总对你心有芥蒂，觉得你不过是甜言蜜语哄我，不曾拿出真心来。但今日你却将这事关身家性命之事毫无保留地说给我听，可见你心中对我是坦诚相待的，我若还是无动于衷，便真的是薄情寡性之人。云廷，你既将自己的真心交于我，那我便接着了，从今往后，你若愿意，我愿与你同心，无论风雨，休戚与共！

青落的这番话让云廷动容，他情不自禁地起身抱住青落将她拥入怀里。青落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如鸦羽般轻颤面上一片粉色，显出一派少有的小女儿情态。云廷看着她如此羞涩，不由地情动低下头向她吻了下去，额头，眼睛，鼻梁，嘴唇，最后轻吻着青落脸上那条疤痕。

青落轻轻一颤，不自在地侧过脸去用手遮住那条疤。云廷轻轻拿开她的手，在她耳边缠绵地低语：“落儿，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我并非是那种只重容貌的肤浅之人，我喜欢的是你的脾气秉性，你的聪慧睿智，这些，远比容貌来得重要。”

云廷吻得越发绵密，他的吻带着火热的温度，落在青落的唇上、耳畔、脖子上，炽热得像要燃起来一般。

青落只觉得浑身发软，头昏昏然的，一时间分不清东西南北。当云廷拥着青落向床上倒去时，无意间扯动了伤口让他不禁低哼一声，青落骤然清醒了。她忙轻轻地推着云廷的胸膛，阻止他进一步动作，脸红欲滴：“别，你还有伤呢。”

云廷的喘息略有些急促眼底有着竭力压抑的渴望，他的手指在青落有些红肿的唇上恋恋不舍地摩挲着，然后他低头亲了亲青落的耳垂声音暗哑充满磁性：”那今天就先放过你！等我的伤好了......”

青落的脸如同六月初绽的芙蓉般嫣粉一片，她又羞又恼地瞪了云廷一眼:“讨厌！”随后小心扶云廷躺好给他盖好被子，然后自己紧挨着他躺下。

云廷伸过胳膊搂过青落，两人互相拥抱着，听着彼此的心跳。

青落枕着云廷的胳膊手环着他的腰身轻声问道：“你一直隐瞒着自己会武功这事，是怕让孙太后知晓吧？你跟谁学的武功？宫中耳目众多，若要避过定是不容易的。”

云廷道：“我十岁那年，又一次落入水中差点溺死，皇兄怜惜我，‘便暗地里找了可靠的人教我练武，还让我一定要严守这个秘密，切不可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为了迷惑孙氏，我数年来一直表现的无所事事，整日里流连青楼画舫斗鸡猜拳，这才让孙氏才慢慢对我放松了戒心。待我出宫赐府之后，皇兄欲给我指派贴身侍卫，恰好那时，我无意中救了病得半死的白石，发现他武功不弱，便让他留在了我身边。”

青落目光灼灼地看着云廷一笑：“无意中？只怕并不是无意吧？”

云廷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你真是个七窍玲珑心！什么都瞒不住你。不错，白石是月儿姑姑派来的。”

“月儿姑姑？就是云妃娘娘的侍女？她不是失踪了吗？”青落闻言不由的撑起身来，好奇地看着云廷。

“那时我刚被赐府不久，我听说京城的绮月楼新来了一个花魁，便打算去瞧瞧。”

见青落乜斜着眼睛看他，云廷便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你别恼，我顶着个风流王爷的名头总得让人觉得名副其实吧？”他又将青落拉进自己怀中低头吻了下青落的额头，继续说，“到绮月楼后，我便被带到一处幽静之所。

我在那里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正欲离开时，忽然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她定定地瞧了我半天后竟跪了下来，激动地说‘奴婢参见小皇子！已经许久不曾有人称我为小皇子了，我料想她必是故人。

我仔细了打量了她半天，觉得甚是面熟，疑惑道，‘你是月儿姑姑？’女子含泪笑道‘小皇子果然还记得奴婢，奴婢正是月儿！’

原来，月儿姑姑本是江湖人士，当年因被仇敌所伤逃至湖中湖中躲避，昏迷垂危之际被母妃所救，她伤愈后便随母妃入了宫。母妃能在宫中躲过孙氏一次又一次的暗害，月儿姑姑功不可没。父皇驾崩前，母妃自觉情势危急，便将我的安危托付与她。月儿姑姑出宫后改名换姓，开办了这间绮月楼，暗中观察着宫中的形势。”

青落赞道：“月儿姑姑也是聪明之人。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孙太后万万想不到她要找的人就在她眼皮底下。况且烟花柳巷，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往来也是最容易打探消息的。”

云廷点点头继续道：“月儿姑姑心疼地看着我，说这些年我在宫中受苦了！当年若是带我一起逃走，她势单力薄难护我周全，说不定没等出宫孙氏就会以有人挟持皇子为由将我们给杀了。她无奈只得将我留在宫里只身逃出去。月儿姑姑逃出去后时不时地以密信暗中掣肘让孙氏对我不敢轻举妄动，不然即使有皇兄护佑，我也活不到现在。后皇兄欲为我选贴身侍卫，月儿姑姑与我商议后，我便借机将白石带在身边。”

“所以，先皇的遗诏和手谕在月儿姑姑那里？”

云廷摇摇头，“月儿姑姑出宫后去周府找过，可那里遍地灰烬几乎被夷为平地了，想是遗诏早已付之一炬了。至于手谕，”云廷顿了顿叹息，“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手谕，当年父皇留下的只有遗诏而已！”

“什么？！”青落呆了呆，而后喟然道，“云妃娘娘以自己的命赌了好大一盘棋！”

云廷默然的点点头，又说道：“我当时见到月儿姑姑后便向她询问手谕之事，本想着将手谕昭告天下，以天下悠悠众口让孙氏兄妹认罪伏法为母妃报仇，可月儿姑姑却告诉我当日父皇只来得及将玉玺交给母妃便驾崩了根本没留下什么手谕。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宫中有孙氏的眼线，母妃为了让孙氏有所忌惮才故意放出风去。”

“云妃娘娘当真是用心良苦！”

云廷拥着青落，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你知道吗，绮月楼明着是青楼，可月儿姑姑暗中为我培植了一批密探，将他们分送到各大臣府中，以此打探朝中动向。”

青落忽的起身，她黛眉微蹙看着云廷，“你就这样信我，将这样机密的事告诉我，难道不怕我是孙太后的奸细？”

云廷笑了，揉着她的脑袋，目光明澈如水：“我信你！”

青落动容，浅浅一笑间眸中流光闪耀，她拉着云廷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望着云廷的眼睛毅然道：“以你心换我心，我心似你心！君若不负，我必当飞蛾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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