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谦写了信回去,据实禀报了这场事的来龙去脉,却久久也得不到回信,欧阳谦在军营待了一个多月,每天去看兄弟们练功,偶尔指点一下,心思却总是恍惚的跑向别处。
欧阳谦去死牢找过兰音,问了他为何要去参与偷渡粮草,兰音的原因很简单,他要存钱给哥哥医治顽疾。兰平参军十几年,大大小小的战事打了无数起,久而久之身上就落了不大不小的残疾,一年到头总有些日子疼得睡不着觉,加上公务缠身,这毛病就难治的很了。问过军医,也出去找大夫看过,可是人家都说他的毛病是治不好的,只能缓和病痛,不仅要多加休养,还要一直用十几味上好的药材煎服。兰平虽为军营副将,这些年却没有什么积蓄,哪里来的钱买良药?兰音起了自己偷偷存钱给哥哥买药的想法,可是军营的月俸微薄,想要一直煎服好药,根本是没可能的事。所以当兰音知道了偷渡粮草有金锭子拿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就去了。
“我已经存了一小盒的金锭子和碎银子,够我哥喝上好几年的药材呢。”兰音天真的笑着,“我知道我犯的是死罪,但我死得其所,我做了坏事,该是遭人唾弃,该是不得好死,我怨不得任何人,至少我帮我哥存了几年的药钱,在未来几年里,他可以少经受一些疼痛了,值。”
说到最后兰音的情绪却激动了起来,冲欧阳谦不可控制的嘶吼道:“触犯国法?天理难容?我去他娘的国法!元国如此国运昌龙,我兰音还不是偷鸡摸狗才活到这么大的!有谁管过我!有谁养过我!凭什么让我遵从什么狗屁国法!你们皇室贵族一身衣服一双鞋都够我们小老百姓活半辈子的,我哥哥一身的伤病你们有问津过吗!凭什么你们活得雍容华贵,我们想少点病痛就那么难!我哥哥身上一道道的刀疤,都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些尊贵的人,可是你们有派人问候过吗?好一个视元国百姓为亲子,你们就他娘的会放嘴炮!说的都他娘的是屁话!屁话!”兰音几乎愤恨的咬碎了牙齿,对欧阳谦发疯的吼叫,骂到最后自己脱力的跪坐到地上,“元国盛世……呵呵……这就是你们眼中的盛世吗?你们看得到什么呀?你们什么都看不到,你们只能看到自己的身份尊贵,只能看得到自己眼前的一小片土地,看不到边疆有多少誓死守护你们平安的人,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兰平爱惜幼弟的心思令人感同身受,兰音做出背叛元国的事,原因却是如此的纯粹,欧阳谦整日纠缠在这件事里面出不来,心里既渴望义父来信给自己一个痛快,又恐惧义父一个毋庸置疑的‘杀’字。
欧阳谦没想到义父会亲自过来,排在首位与众将士一起迎接他:“微臣、末将率领三军恭迎皇上。”欧阳谦清冽的声音过后,便是震耳欲聋的三军声音,“恭迎皇上!”
元臻微微扬手:“众位将士免礼。”完美的帝王姿态,不怒自威,“众位将士日夜守卫元国边疆,劳苦功高,朕此次前来,带了无数美酒佳肴,与将士们一起共饮三杯!”
“谢皇上!保卫国家是我们的责任!”
元臻欣慰的点了点头,对着前面一排的将军们说:“朕感念众位将军辛苦,此次前来带了些赏银,两位元帅赏银三千两,每位主将赏银一千两,副将赏银五百两,校尉赏银三百两,掌事赏银二百两,教头赏银一百两。”
“多谢皇上,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仲萧笑着道,他和碧洲成与皇上都是刀枪雨林里的老交情了,再加上仲萧敦厚老实,元臻也喜欢跟他一起共事,仲萧看了看欧阳谦,笑哈哈的道,“皇上只赏咱们,都没谦王殿下的份么?”
欧阳谦脸色微变,躬身道:“无功不受禄,微臣不敢。”
元臻的笑意掺杂了几分危险:“谦王殿下当然有赏了,此次揪出叛逆,他的功劳最大了,怎么可能少得了他呢?”
欧阳谦闻得他这句话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吓得差点当场再次跪下去,心里没来由的发虚。
仲萧哪里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只傻傻的笑着,殿下也有赏那就放心了,这件事都是他的功劳,要不然他们这些下属领的还真不是滋味。
元臻说了几句应付场子的话就去了住处,欧阳谦自然跟在后面进去。
元臻喝了一口茶,轻声道:“你给朕写的书信朕看了,做得不错。”
欧阳谦的脊背都挺不直了,小心的打量着义父的脸色,一味的躬身道:“都是兄弟们和隐卫的功劳,孩儿不敢腆居其功。”
元臻见他一脸紧张,轻哼一声:“不敢腆居其功,就敢以下犯上,试图混淆视听,干涉朕的决定?”
欧阳谦浑身都在微微的发抖,当即跪伏在地: “义父恕罪……我……”
元臻放下杯子,杯底敲得桌案‘砰当’一声响,吓得欧阳谦缩了缩脖子,连连磕头:“义父,孩儿不敢干涉义父的决定,那些人犯但凭义父处置……”
“抬起头来。”欧阳谦刚仰起脸来,脸上就挨了一耳光,元臻微撇嘴角,“继续。”
欧阳谦回过脸来,泛红的手指印昭然若揭,忐忑不安的眼神到处乱瞟,心中一横,死就死了,反正书信已经到了义父手中,义父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意思,左右现在的局势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与其战战兢兢,不如拼死一试。
“偷渡粮草一事……主谋共八人,将军四人,副将三人,教头一人,应当处死。还有七十多名跟着跑腿打下手的,如非必要,可让其终生戴罪立功,恩威并施,还能彰显义父宽宏大量……”欧阳谦在义父面前一紧张起来就容易舌头打结,手指一个劲儿的揪着自己的衣角。
反手又是一耳光,欧阳谦受力之下扑倒在地,嘴里嫩肉被牙齿磕破了皮,泛起一阵腥咸,脑子也嗡的一下发蒙了,可他不敢摸一下自己滚烫的脸颊,也不敢再耽搁,马上就跪直了身子。
元臻冷笑一声,一字一句的道:“启禀义父,偷渡粮草一事孩儿已查清原委,偷渡粮草主谋共八人,其余七十六人皆为同伙,已被关押在死牢,恭候义父发落。其中有一人犯名叫兰音,至情至孝,参与此事内有隐情,望义父饶其死罪,容孩儿日后再禀。儿欧阳谦敬上。谦王殿下,这是你亲手写的吧?”
“是……”
“让朕猜猜,谦王殿下是如何动了这恻隐之心,八十四人叛国,你毫不留情的要斩杀其余八十三人,独独对这一人如此爱护?”元臻的语气无比讽刺,欧阳谦觉得内心一股一股的直泛苦水,胃部都有些痉挛起来了,抿了嘴唇回道,“兰音是军营副将兰平的弟弟,他参与偷渡粮草一事,是为了存钱给兰平将军治疗以往打仗后身上留下的旧疾,因为他的薪俸微薄,而兰平身上的伤要长久的煎服很贵的药材,他听闻了这件事可以来钱快,就一时糊涂走上了歧途……”
元臻做出恍然大悟状:“哦……元国铁骑军数万将士里,只有他兰平一人身患顽疾是吧?别的将士都是完好无损之身,殿下,您所说的可是此意?倘若如您所言,个个儿偷渡粮草的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个个儿都来找您哀求,您是不是要求朕把他们全部都无罪释放?如果有苦衷就可以去做通敌叛国的事,咱们元国干脆别守这所谓的边疆了,搬空了朕的皇城去跪舔敌军的脚背吧,不如谦王殿下带这个头儿?”
欧阳谦迷茫纠结的嘴唇都咬出血洞来了,浑身不住的颤抖着,摇摇欲坠。义父说的不无道理,如果每个人都有苦衷,都要求免除自己死罪,是否就要依照他们所言,个个儿无罪释放?可是兰平……兰平在这世上只有兰音一个亲人了,兰音误入歧途也是为了这个哥哥,欧阳谦被无限的罪恶感包围了,如果要下令诛杀兰音,他会觉得一辈子都愧对兰平……
“是兰平找你,让你来跟朕求情的,对吗?”元臻早就料到了欧阳谦的观念跟自己会有冲突,却没想到这冲突来得这么快,他都还没有开始踏入仕途,就已经有了忤逆自己的心思,以后的路如何去走?他如何能真正做到心无杂念的为自己尽忠效力?恐怕他只会依照自己良心做事。
“是……”欧阳谦膝行一步,双手乞求的扯了扯元臻的下摆,“义父……兰音自幼父母双亡,没人管教,年纪小经不起诱惑,一时被钱财迷了心窍,才做出这等违犯法纪之事。念他是初犯,能不能给他留个活口,兰平将军为元国出力十几年,也算给兰平将军留个念想……”
“呵,将军?他的弟弟铸下大错,他满脑子想的不是怎么弥补,竟是怎么逃避责罚,我元国还真是人才济济啊!”元臻气极反笑,心累的深深窝在椅子里,“而朕引以为傲的儿子,谦王殿下,竟然真的来跟朕求情,让朕饶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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