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连续两天没有等苏韵雯下晚修，周三，言嘉辰站在校门口，等着下课铃响起，学生从校门走出。

不一会，一眼看见熟悉的身影，言嘉辰眸光闪了闪，看见她身后不远处的人，眼里闪过一丝冷。

顾司意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苏韵雯，“韵雯，你为什么让老师换掉我啊，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没什么，你讲得太快了，我不习惯。”苏韵雯心情不佳，平时的温柔少了。

“那你习惯什么样的，我们慢慢磨合。”

苏韵雯蹙起好看的眉头，不愿意和他深究这个问题。

言嘉辰同样跟着他们走，行至一棵树下，顾司意拉住她的手腕，苏韵雯想往回抽，却抽不开。

“你干嘛！”

“韵雯，我讲清楚为什么，我……”

言嘉辰忍无可忍，径直拉过苏韵雯的另一只手腕，对着顾司意冷冷道：“避嫌！”

随后，拉着苏韵雯穿过街道，一直走到顾司意看不见的地方才松开，眼里残存的怒意让苏韵雯不敢靠近。

言嘉辰什么话都不说，到了平时分别的路口，他也没有走，一直将她送进小区。

“嘉辰……”苏韵雯一路上心情难受，委屈地要哭。

听见她带上哭腔的嗓音，言嘉辰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她。

“你别这样……”她扯着他的衣袖，第一次对他撒娇，“我已经让老师给我换人了，是一个女生。”

言嘉辰回头，对上她通红的眼睛，心软了。

“下不为例！”

……

“嘉辰……言嘉辰……”

卫生间的门被人用力敲响，言嘉辰从回忆里醒来，起身，走到门口，开门，对上言恺辉焦急的目光。

“你怎么不说话啊？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方才他处理完工作，发现言嘉辰已经洗了一个小时了还不出来，心里担忧他会不会是晕倒了，这才这么焦急。

“能有什么事？”言嘉辰轻扯嘴角，解释道：“刚才在想事情。”

言嘉辰走回自己房间，言恺辉转身回书房给刘家瑜打电话。

“喂，阿瑜，”言恺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爽朗，“忙完了吗？”

“嗯，在酒店。有事吗？”

“呃……”言恺辉轻轻叹气，“昨天晚上，嘉辰发烧了，我带他去医院了，那个……药我放在客厅电视柜的第二个抽屉了。”

“你可真会照顾人。”刘家瑜冷冷地说，“对你儿子一点也不上心。”

“是，”他垂眸，“我会注意的。”

“我明天上午有空，要我去高铁站接你吗？”言恺辉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不用。”

言恺辉心灰意冷，低声道：“那我明天就收拾衣服搬出去。”

“嗯。”

电话被挂断，言恺辉拿出放在床底的行李箱，开始收拾起来。

言嘉颐把言嘉辰从卧室里拉出来，“爸在收拾东西了，怎么办？”

言嘉辰无奈摊手，“我感觉……爸他其实有些事情没说出来，平时还挺善于表达的，这一次怎么那么平静。”

言嘉颐在原地捉急，言嘉辰淡淡道，“好了，分不了。我来想办法，你回去睡觉。”

“真的有办法？”

“嗯。”

等言嘉颐回去睡觉后，言嘉辰站在他的门口，他一直在等那一次谈心，可是言恺辉却一直不着急一样。

他回来以后，不知道哄了刘家瑜和言嘉颐多久才使她们心里的愧疚和难受有所缓解，才使他们对这件事的阴影消除。

可是言恺辉真的像表面上那么淡定吗？

言恺辉不说，他也没有办法，回屋躺下，睡意刚刚来临，却听见玻璃杯碰撞的声音，他起身，走出房间。

客厅一片漆黑，阳台那抹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分明可见。

言嘉辰侧头看了一眼钟，已经十二点了。

月光皎洁，言嘉辰坐在言恺辉的旁边，他似乎没有发现。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三瓶白酒，而言恺辉用的却是喝水用的玻璃杯。

他将半杯酒闷声喝下，言嘉辰的眸光闪动，静静地望着他。

酒液的烈使他咳嗽两声，微醉的双眼看向天空，他又倒了半杯酒，说着就要灌。

言嘉辰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杯，“别喝了。”

喝酒又要头疼了。

言恺辉意识还算清醒，他沙哑着嗓子，“你别管我……”

他使劲抢过酒杯，正要仰头喝下，言嘉辰把酒杯抢过，往地上一摔，玻璃四溅，酒液在地上流淌。

“你不要命了！”言嘉辰又心疼又气愤，“医生不是都说了你不能过量饮酒，你这……”

看着两个已经空了酒瓶，怕是他已经喝了一斤多。

言恺辉的眼睛红着，把他推开，“回去睡觉。”

言嘉辰不走，执拗地望着他。

两人都不开口，言恺辉打开第三瓶酒，倒了小半杯，一饮而尽。

“爸，你怎么了？”

为什么要借酒消愁啊？

言恺辉不说话，沉默地望着地板。

“你和妈那点事不会有差错的。”言嘉辰皱眉，“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而且她都让你回来了，就说明关系有所缓和。”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你说啊。”

对面楼栋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言嘉辰又看见言恺辉鬓角那碍眼的白头发，心里发酸。

“不是这个……”他只是重复了一遍，又接着倒酒。

“别喝了！”言嘉辰抢过桌上所有的酒，语气又急又重，“你对你身体好一点行吗？变天难受的人是你！”

言恺辉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依旧低着头，颓废的模样让言嘉辰几度想让他抬头。

许久，一滴泪滴落在地板上，言嘉辰心里的烦闷和怒气全部散去，他弯下腰，与言恺辉的目光相对。

好像……从来没有看见他掉过眼泪。

“小辰……”

言嘉辰很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了。言恺辉的声音带着哽咽，拉着言嘉辰的一只手。

“嗯。”

“虽然……我一辈子都不想让你知道这个事情……但是……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的。”

“我本来……本来可以让你不受伤的……”

听着他忧郁的声音，言嘉辰心口泛着疼，他悄悄按下口袋里手机的录音按钮，

“你说，我听着。”

“我……在你和你的同学里，选择了你的同学。”

言恺辉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言嘉辰捉摸不透，他轻轻叹气，“爸，你醉了。”

“我没有……”言恺辉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当时，就我一个人，我遇到了一个分岔路，一边是你，一边是九个学生。”

言嘉辰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没有报警吗？”

“我拨出去的电话被人拦截了。所以……才导致警察晚到了将近十五分钟。”

两人静默不语，言恺辉垂着头，不敢去看言嘉辰，眼中汹涌着愧疚和自责。

许久，言嘉辰打破沉默，“所以，你是觉得你在当时没能选择救我而难受？”

“那个姓利的已经在暗示我了，说我一会能不能坚持自己的原则。我坚持了，但……”言恺辉讲不下去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每一秒的沉默，对言恺辉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身旁传来动静，言嘉辰起身离开，他的心情跌落谷底。

他就知道，这么疼的伤，他是不会轻易原谅他的。

他发狠一样拿过言嘉辰座位底下的酒，用瓶子直接往嘴里灌。

“又干嘛？”言嘉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都跟你说了别喝了。”

言恺辉抬头，与他目光相对，微怔，放下酒瓶。言嘉辰把它拿得远远的，然后将一顶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

这是……他的警帽。

“什么感觉？”言嘉辰一只手撑着脑袋，眼里不见一丝怨恨。

言恺辉不说话。

“还记得你的誓词吗？”

“我是中国人民警察，我宣誓：坚决拥护中国共产党的绝对领导，矢志献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为捍卫政治安全、维护社会安定、保障人民安宁而英勇奋斗！”

言恺辉的声音越加坚定，多年前的无畏和正义穿越时空再次充斥他的内心。

帽子戴歪了，言嘉辰将它扶正，而后揶揄道：“如果你选了我，我看扁你一辈子。”

言恺辉紧绷的脸一下松弛下来，像是不敢相信言嘉辰所说，他直直地望着他。

“虽然我能想到你选择我的理由，但是，”他微微顿住，而后微笑，“你没有放弃那九个学生的理由。”

言嘉辰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我也觉得有趣，你怎么会……”

下一秒，言恺辉身子微微前倾，抱住了言嘉辰。

言嘉辰能感受到言恺辉怀里微微烫人的温度，感受到他的情绪——因为脖颈处已经有了湿润。

“你怎么也这样……”

言嘉辰垂眸，听着言恺辉哽咽着说：“我去的时候就只看见满地的血，墙上，地上，到处都是血……”

“那么深的伤口，不可能不疼的……”

“对不起，嘉辰……对不起……”

言嘉辰轻拍着他的后背，“你头发都愁白了，我当然知道。”

言嘉辰把言恺辉放在沙发上，起身去厨房准备醒酒汤。

等他回来时，言恺辉已经睡着了，然而他睡得却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垂在沙发边的手收紧又张开，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

“爸？”言嘉辰按住言恺辉的一只肩膀，想让他醒来。

言嘉辰不知道，此时言恺辉的梦里依旧是那血腥的场景。

两个黑衣人并肩站着，将言嘉辰狠狠踢到墙边，然后掏出锋利的刀子。

烛光摇曳，昏暗的墙角，言嘉辰吐出一口血。

锋利的刀子直指他的腹部，左肩。

刀尖划破皮肉，鲜血喷涌而出。

“不要……”

言恺辉的额头上沁出薄薄的一层汗水，睫毛轻颤，脸色越发苍白。

“爸！”言嘉辰蹲下，用纸巾擦拭他额头的汗水。

言恺辉猛地睁开眼睛，满眼的痛苦和恐惧。

“什么梦啊？把你吓成这样？”

意识渐渐恢复，感受到面前真实的言嘉辰，他的心情放松不少，但酒精给头脑带来的沉重感有增无减。

“喝一点，明天早上起来头就不疼了。”

温热的醒酒汤下肚，他感觉舒畅不少，他的目光移向言嘉辰，看着他较半个月前更为健康的脸色，笑了。

“这次又笑什么？”

言恺辉醉眼朦胧，道：

“我开心……你没事，你好起来了……你在医院的时候，我每天晚上等你睡着了就去看你……”

“你干嘛不白天来？”

言恺辉摇摇头，不让他插嘴，“我……讨厌你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因为，我一想起来，心里就难受……”

他捶着自己的心口，“我就觉得，好像一切真的都是我的错……这里，像是被人扎了一刀一样……”

“那你怎么不跟妈和嘉颐说啊？”言嘉辰心疼地望着他，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

“我不想让她们知道，我知道她们很难受……虽然我也难受，但是我要撑起这个家，我要去打听你的消息，我要去找你……我不能倒下了，我不能和她们一样整天难受，什么都不做……”

言嘉辰主动伸手抱住他，在他耳边低语，“对不起啊，爸，让你担心了……”

……

言恺辉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他赶忙起身，再不走就要遇上刘家瑜，他可不想给她机会提离婚的事情。

听见书房和主卧的响动，言嘉辰走出房间，“爸，你干嘛呢？”

“我收拾东西，你妈马上要回来了。”他把行李箱推到客厅中央，然后急急忙忙去换衣服。

言嘉辰倚在门边，淡笑地望着他，眼里丝毫没有言恺辉的焦急和慌张。

“爸，其实你不用那么着急……”

言嘉辰还没来得及说他这么说的依据，房门被打开，刘家瑜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走进家中，正好看见穿着一身休闲装的言恺辉。

言恺辉神色有些紧张，“你……回来了？”

“嗯。”

“我马上，你等……”

“不用搬了。”刘家瑜留下一句话，然后走进主卧放自己的东西。

“好……你说什么？”言恺辉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搬了？”

“嗯。”

言恺辉嘴角扬起一抹笑，言嘉辰冲他轻轻挑眉，而后轻笑。

“你睡客房。”刘家瑜又补一句。

“行，能让我住着就行。”

言嘉辰看见言恺辉嘴角都要咧到耳后去了，嘴角抽了抽，实在没眼看，退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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