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坦白

苏韵雯考完最后一场试，从考场走出，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她回头，对上许墨华的笑颜。

“韵雯，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

“我觉得还行，你一会要不坐我的车回去吧？”

想起昨日与言嘉辰的约定，她摆摆手，“不了，我和一个同学约好去海边玩了。”

两人并排走出校门，苏韵雯在周围寻找着言嘉辰的身影，一时间忽略了一旁许墨华的动作。

两人靠得很近，他微微弯腰俯身朝她的耳边小声问：“和哪个同学啊？”

想到言嘉辰，苏韵雯收回目光，望向许墨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你不认识的，我的初中同学。”

许墨华站在一辆车前，和苏韵雯继续攀谈，一副银边眼镜后透着几分暧昧。

但苏韵雯只想着在人群中寻找言嘉辰，却始终没看见。

她拿出手机，低头给言嘉辰发消息，“你来了吗？”

言嘉辰站在一棵树后，望向远处的苏韵雯旁边的许墨华，握住手机的手不由得攥紧，他在聊天界面打下几个字：“我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抱歉。”

“没关系。”

言嘉辰收到她的消息，打算进一步观察许墨华的一举一动，却发现他突然拉住苏韵雯的手腕。

苏韵雯毫无防备地回头看向许墨华，脸色不悦。

言嘉辰盯着那只手，攥紧了拳头，呼吸不稳。

他后退两步，黑色的背影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消失在青翠的绿荫后，似乎想以这种方式消失在苏韵雯的青春里。

“阿雯，坐我的车走吧。”

苏韵雯反感这个称呼，甩开他的手，“不用了，谢谢。以后请别这么叫我。我们没有那么熟。”

“好吧，那我先走了。”

苏韵雯将即将漫溢的反感掩下，等他走后，失落地望向手机上他发来的消息，走向公交站。

言嘉辰坐在车里，闭上眼睛，靠在车窗上，前些天被燃起的热情转眼就被一盆水浇灭。眼里的光一寸一寸暗下去，就如头顶的天空，一点一点归于黑暗。

“你好，借过一下。”

熟悉的声音将言嘉辰从低落中拉回，便发现苏韵雯刚好穿过人群站在后门边，他恰好抬眸，与苏韵雯的目光相对。

“……”

“……”

“你……”苏韵雯的眼睛重新汇聚光线，“不是有事吗？”

言嘉辰清了清嗓子，心虚地躲闪目光，“我其实是刚才在门口看见一个男生，我觉得我在会打扰你们。”

“为什么会打扰？”

言嘉辰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直戳了当地说是怕你男朋友吃醋？可他要是真是苏韵雯的朋友他心虚什么？心里的想法原本就藏不住，在那人面前更是无从遁形，到最后尴尬的只是苏韵雯。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怕有人误会。怕有人说你坏话。”

“怕什么？我都成年了。”

“也是。”

苏韵雯走到言嘉辰旁边的空位坐下，“你这几天也在七中周围转了转，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

“是吧，当时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路过这里就觉得挺好的，特别是正门的花树。你当时还带我来这里拍照来着。”

言嘉辰望向窗外的海景，附和道：“嗯。七中确实挺好的，我当年……也想报这里来着。”

“你能考蓝中的成绩为什么要报七中啊？”

他缓缓转头，看向她的眼睛，注意到她闪躲的目光，低声问：“那你呢？”

“我……”苏韵雯不安地握住自己的衣摆，再次提及当年的事，她不安得语无伦次，“我……当年……当年是……”

“是因为我。”言嘉辰勉强地对她笑，然后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他果然还是舍不得让她为难，她越不安，越想辩解，只能说明她心里对当年告别时的过重的话语感到愧疚罢了。

今天过后，都结束了。

“其实不是……”

“下车了。”言嘉辰指了指窗外的海和路旁的站台。

苏韵雯从座位上起身，扶住扶手，刚想继续刚才的话，公交车门打开，言嘉辰走在她前面下车。

“嘉辰……”

言嘉辰眼底波澜不惊，仿佛刚才强忍忧郁和勉强微笑的人不是他，“今晚的灯秀半个小时后开始，我们先去找个好位置。”

“我当年说的话都是骗你的。”苏韵雯拉住言嘉辰的手，紧紧地握住，害怕他背对她离去，“你别生气了。”

带着咸涩的海风吹乱了言嘉辰的头发，他背对着苏韵雯，停下了脚步，感受着少女手心的柔软，他怎么也舍不得甩开，却又不愿意暴露他已经无法控制的表情中的复杂情感。

他柔声道：“我没生气，你怎么看出我生气了？别瞎猜，这么久没见了，我早就忘记你说的什么话了。”

“可……”

“快走吧。”言嘉辰抽回手，“灯秀马上开始了。”

……

言嘉辰和苏韵雯站在观赏台的前面，远处海平线上残余着夕阳的余晖，暖橙色的光芒使灰暗的天空变得柔和梦幻，几座海上的现代建筑引得游人纷纷拍照留念。

“你来这里看过灯秀吗？”苏韵雯问。

“没有，我不怎么来。”

“灯秀开始的时候还有喷泉，就在那栋楼前面的水池。”苏韵雯指着那倒映着水天景色的小池子，回头，两人不知何时已经靠得很近，苏韵雯险些贴上言嘉辰的脸。

“嗯，应该会挺好看的。”

当两人都为刚才险些的贴近而感到无措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面前的喷泉喷出高高的水花，一瞬间相机按下快门的声音不绝于耳。

灯光随后亮起，五彩的灯光在楼房上映出层层叠叠的浪花，几条小鲸鱼在浪花中欢快地畅游，呼朋引伴，欢快的音乐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彻。

“这和我上次看见的不一样诶！”苏韵雯笑着，兴奋地像个孩子。

“嗯，和我上次看见的也不一样。”言嘉辰望向站在他面前的苏韵雯，唇角勾起苦涩的笑容。

距离我上次看见你，似乎你更瘦了，但是性格更加坚毅，似乎也从当年那个畏手畏脚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大人了。

是那个陪在你身边的男孩让你发生改变的吗？

你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我，但是我们之间好像还是没有可能了。

你好像，不需要我了。

那么……

让这一切有一个结果吧。

灯光转而变成热烈张扬的红色，一面五星红旗出现在中间，城市建设的历程是每个人激情澎湃，青年敢为人先的拼搏让每个人热血沸腾。

白鸽，鲜花，孩子……最后是音符，定格在大楼，化作大海，晨光从海平面透出，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灯光秀结束了，苏韵雯沉浸其中，周围的人渐渐散去，小水池里喷着五彩的小喷泉，时而变换着造型。

“苏韵雯……好看吗？”

“嗯，好看！”

“我有话对你说。”

苏韵雯从灯光秀中回过神，握紧了面前的栏杆。

“原谅我，好吗？”

言嘉辰的声音带着颤抖以及克制，他的气息使她的耳朵发烫，苏韵雯不敢回头，她害怕看见三年前言嘉辰含着泪水和不甘的双眼。

“当年那个造谣的人在半个月前已经被抓进去了，那些困扰了我很久的利益网崩溃了，我为我当年的冲动和无所作为正式向你道歉。对不起，苏韵雯。”

苏韵雯愣在原地，不知怎的，她觉得言嘉辰的话极其刺耳，让她心里翻腾着酸楚。

明明那个应该道歉的人是她。

为什么他要把自己放在那么低的位置？

见苏韵雯没有任何反应，言嘉辰退后几步，望着灯光下少女眼底的斑斓，沙哑道：

“我走了，苏韵雯，预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

“有缘再见。”他艰难地说出四个字，转身离去。

他走得很慢，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如那年他不停灌酒的那个夜晚，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从他的生命里溜走了。

两只手臂从身后将他的腰身环绕，柔软的脸颊隔着单衣与他的皮肤相贴，他顿住脚步，站在原地。

“我原谅你了，那天我来见你，不是因为那天我没带伞，而是我想你了。”

苏韵雯确认言嘉辰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后，缓缓松手，然后走到他的面前，“那……加个联系方式？”

言嘉辰还没有从她刚才的话里面缓过来，目光呆滞地看着她，许久才反应过来，拿出手机加联系方式。

那晚，涛声阵阵，周围喧嚷，月色如水，摇晃的公交车上，是两人久久无法平静的心。

……

于是，深夜，睡梦中的言舒萍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哪位？”

“言舒萍，我有事找你。”

“你神经病吧，晚上十一点了！”

“我猜测的她的男朋友，你帮我查一下，这里有照片，还有名字。”

言舒萍从床上坐起，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行，为了我那素未谋面的嫂子，我明天中午前给你。”

“还有，你说话怎么还有鼻音？”

言嘉辰揉了揉太阳穴，确实有些疼，“可能是感冒了。”

“赶紧去医院吧，就你这个康复情况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发烧了。”

果然，言嘉辰躺下后的十分钟，脑袋昏涨不已，他闭了闭眼，疼痛不减反增。

他挣扎着站起来，感觉自己是发烧了，换下睡衣，从衣柜里随手扯来衣服穿上，缓慢地走出房间。

“现在……两点……”他低头看时间，皱眉，看向言恺辉的房间，决定自己去，不打扰他了。

视线有些模糊，他摇摇头，打开客厅的灯，在电视柜里翻找着自己的医保卡，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换鞋。

不小心被言恺辉的皮鞋绊到脚，他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双眼在那一瞬间发黑，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

他难受地闭上眼睛，喘息不停。

主卧的门打开，言恺辉由于强光眯着眼睛，头发凌乱着，声音微微沙哑，“怎么了？”

言恺辉脑子渐渐清醒，看见躺在地上的言嘉辰，他快步上前将他扶起，却发现他浑身发烫。

“嘉辰！”他托起言嘉辰的上半身，见他紧闭着双眼，声音带着慌乱。

“我没事……”

“发烧了。”他架起言嘉辰，“没事吧，怎么躺这里？”

他的目光落在从言嘉辰口袋里掉出的钥匙和医保卡上，已经猜了大半，心里却不愿相信。

“哪里不舒服？”言恺辉拿出体温计，夹在他的腋下。

“头疼……”言嘉辰微闭着眼睛，有气无力道。

“挺烫的。”言恺辉皱眉，担忧地望着言嘉辰，“别出什么事。”

他倒了一杯水，递给言嘉辰。他对上言嘉辰的眼睛，语气里带着斥责，“你都烧成这样了，你要去哪里？”

“去医院。”他面不改色回答。

“就你这样还一个人去医院！你当我是空气啊！”他愠怒道，眼里闪过失望，听见他承认，他心里发酸，“言嘉辰，我是你爸！”

言嘉辰勉强抬起眼皮，“我知道。”

言恺辉没有勇气问他为什么，他收回目光，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起身，“我去换身衣服。”

言嘉辰望着他的背影，努力回忆自己想要问他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倒是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言恺辉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言嘉辰才回过神来。

“我看看，多少度了。”

言嘉辰把体温计交给言恺辉，言恺辉迎着光，望着水银柱，皱眉，“40度了，走，赶紧去医院。”

……

一个小时后……

言恺辉和言嘉辰坐在医院的座椅上，言嘉辰望向头顶的三瓶药水，微微眯眼，“要不，你回去？”

言恺辉的睡意被他这一句话驱散许多，他扭头看向言嘉辰，“不走。”

“怎么总赶我走……”言恺辉心想，但没有说出来，怕他觉得矫情。

“嗯。”言嘉辰也不勉强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言恺辉低头处理公事，周围静悄悄的，连旁边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肩头一沉，他偏头，言嘉辰靠在他的肩膀上沉睡。

他将手机灭屏，缓缓伸出另一只手，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对不起……”

他俯身，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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