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职

言嘉辰站在阳台上，腰上的围裙还未取下，一双眼睛盯着楼下的路，似乎要刺破黑暗，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客厅墙上的钟表，眉头微蹙，“干什么去了！”他摘下围裙，将外套披上，“爸，我出去一趟。”

“嘉颐还没回来？”书房里传来言恺辉的声音，透着浓重的疲惫。

“嗯，我去找找。要是太晚您先吃。”言嘉辰换好鞋，拿上钥匙，大步走出家门。

他穿过夜市，穿过重重人群，一路奔向学校周围，同时一遍又一遍地打着电话。可是电话那头始终传来忙音，焦急和不安很快侵占了他的理智。

终于，在河边栏杆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风吹动她的头发，可她仿佛不知道寒冷一般，迎风伫立，神色忧郁。

“言嘉颐……回家了。”

言嘉辰站在风中，焦急和担忧在看见她的一刻消减不少。

“我不回。”

“爸他没有做那些事情。”

两人对视着，相顾无言。言嘉辰全身都散发着戾气，看向她的目光失望到了极点。车辆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不时有过路的人们从他们身边走过，河水在静静流淌，不时有水浪拍打浅滩的细微声响。

“跟我回家。”言嘉辰薄唇轻启，“我们回家再说。”

“我不要。”

“言嘉颐，你能不能懂点事！”

两人僵持着，言嘉辰的目光触及言嘉颐身上的单衣，无声叹息。

“把我的外套披上，我去给你买点吃的。”言嘉辰的语气没有什么情绪附加，平淡道。

“我不饿。”

“你到底要怎么样？”

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两人身旁的马路上，驾驶座的窗户打开，言恺辉探出头，“上来啊。”

“走。”言嘉辰拉着言嘉颐的手，不由她挣扎，直接把她拖进了车里。

“言嘉辰！”言嘉颐吃痛地揉着手腕，怨恨地瞪着他。

言嘉辰面无表情地将她的安全带系上，双眼望向窗外。

车内一片寂静，三个人都不说话，甚至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言恺辉自嘲地笑笑，“嘉颐是知道爸爸的事情了才不回家的吗？”

言嘉颐低着头，“嗯。”

“你相信爸爸吗？”

“我不知道。”

“你就是这样想的，然后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还想离家出走！”言嘉辰很是气愤，“言嘉颐你……”

“嘉辰，少说两句。”言恺辉打断他的话。

“我不是想离家出走，我……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怕你们吵架。我不想家里特别压抑，而且我又不像哥哥，他还可以去学校寄宿。我就是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样啊，”言恺辉松了一口气，“我还担心嘉颐你真的是像你哥哥刚才说的那样，爸爸有很多事情不方便告诉你。嗯……”

“反正你只要相信，爸爸没有主观上地做那件事情，好吗？其他的你不用在意，反正在学校只要你不告诉别人，没有人会因为这个找你麻烦的。”言恺辉语气温柔，用商量的口吻向她解释。

“好。”她的嗓音还带着哭哑。

言嘉辰靠在椅背上，眼睛微闭着。

言嘉颐又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言嘉辰没耐心，不会安慰人，她怕他怕得要死。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言嘉辰竟然一声不吭，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像是睡着了。她明明说得那么大声，这也能睡着？

“嘉辰，你就是太急躁了，沉不住气，跟你妹妹说话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嘉辰？”

“嗯，是。”他眯着眼睛，像是刚睡醒。

……

“蓝青市纪委监委发布通告，市教育局局长言恺辉，受贿2000元，私自利用权力破坏教育公平，即日起，记一次大过，革去教育局局长一职。”

蓝青市教育局的广播放着这一条通报批评。一个身穿黑色大衣，身材笔挺的男人带着口罩，背着一个黑色背包，他的脚步声显得有些急促，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着，尤为凄清寂寥。

“以示警告……从今天起，由副局长许广昌代行局长一职，等待上级调配。”广播员的声音似乎没有以往有力了，最后一句话说完，隐约间，还能听见他的叹息声。

他进了电梯，听见最后一句广播后，把手机关机，有些痛苦地闭上眼。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拿出一把雨伞，电梯门一开，他转身绕过工作人员，往消防通道走去。

十二月的寒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在天空中胡乱地飘摇着，言恺辉撑起一把伞，步伐略显沉重，缓缓走向自己的车。他看着楼上来往的人，笑了笑，将电话卡扔进了垃圾桶，离开了这个他朝夕相伴了三年的地方。

一阵雷鸣，教育局的高层四处寻找着言恺辉的身影，雨水打在窗户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办公室里安静至极，雨水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响亮。

……

言恺辉回到家，打开电脑，发了一封邮件，“已遵照上级指示，等待进一步安排。”

发送后，言恺辉小心地抹去痕迹，然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听着窗外的雨声。

许久，他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无奈地笑了。

“命运真是一个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到底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到原点吗？”他心想，“还是同一个理由……”

不一会，这条处理结果铺天盖地席卷了全网，谩骂声，鄙夷声，诋毁声，十分刺耳。言恺辉只看了一眼，就果断地关上电脑，切断网络。

他找来言嘉辰。

“嘉辰，你们学校缺老师吗？”

言嘉辰一愣，“爸，你要去教书？”

“你……为什么这个表情……”言恺辉觉得这事估计成不了，他垂着头，“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但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你被他们算计成这样……”

“我没事，我就是担心学校里有人对你有不好的言论，学校那边应该是可以让您去的。”

“那就好，那就让他们说去吧。”言恺辉无所谓地说，“我去上课又不是为了讨好他们。”

“也行吧。”

言恺辉没有从言嘉辰脸上看见半分的不信任，这让他感到欣慰，但是言嘉颐的这一系列反应让他有点感叹。

吃完晚饭，言恺辉就把言嘉颐叫到书房。

言嘉颐自觉惭愧，“爸爸……”

“好了，”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没事，想让爸爸给你解释吗？”

“想。”

他停顿半晌，望向窗外的几棵大树，树枝摇曳着，光影不断变换，稀疏的叶子显得有些萧条。他开始讲述：

“爸爸有一个敌人，他曾经跟爸爸有过许多仇恨。所以现在，他要把我拉下来，不让我当局长。但是他最近也干了很多违法的事情，所以，我们是不是要把他抓起来？”

“是。”

“但是他们太厉害了，他们已经知道你哥哥的消息了。”言恺辉眉目间露出沉重，“所以我担心他们会伤害你哥哥，当我发现有人把钱放进我的车里面时，我没有还回去。组织上也要求我去保护那些在蓝青中学读书的同事家眷。”他轻轻叹气，似乎有些不甘，但还是故作坦然道：“本来也想找一个理由离开教育局，现在刚好。一个机会。让他们放松警惕，有助于接下来的活动。”

言嘉颐觉得这太委屈他了，“爸爸，可是这样你就变成大众眼里的贪官了。”

“是啊，但是为了大局着想，我必须要迈出这一步。”他给言嘉颐一个手环，“人不只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活着，我能为这个社会做一点贡献，为什么不去做呢？”

“可是……”

“清者自清，嘉颐。”言恺辉的话语里透露出苦涩，“我希望你长大以后能明白，在学校听见什么，不要不开心，就当没有听见。你知道爸爸没有做那件事情就好。”

“好。”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他轻轻呢喃：“都要好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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