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澈早早的起身。听父亲说今天师叔和蓝叔叔就要来了,还带着他的小表弟。
小表弟比他小了两岁。于是江澈抱着冰糖和葫芦,光着两只脚“啪叽啪叽”跑去了街上。
他要给小表弟买好吃的。
于是他走呀走,来到了大街上。他先去煎饼铺买了两个蛋卷,又去杂货记买了一文钱一把的水果糖。
听说小表弟还在长牙,他就没再敢买第二种糖。
转着转着,他便来到了集市。这里的邻里老街坊可都是他的老相识。于是他大摇大摆的去干果店,尝了几颗新进的灰枣;又跑去衣坊,看衣坊花枝招展的大娘刺绣——不过他对这个才不感兴趣,于是在河岸熙攘的船只中,找到不论风吹雨打总是一坐坐上一天在钓鱼的白胡子老翁。但是老翁一见他大老远的跑来,老年斑遍布的脸色一变,呵斥着将他赶走了。
原因是江小公子每次出门都遛猫,那两只猫一见他的鱼眼睛就会发光。
他不能为了听小公子讲故事而丢了生意。
江澈每次去找他,都会先问问他鱼钓的怎么样、在这儿坐了多长时间、又钓了多少只,然后兴奋的蹲在那里与他谈天说地,他会给老翁背诗经,背老子庄子,背百家争鸣,背嫦娥奔月、夸父追日,他还会把父亲给他看的书一五一十的背出来,然后讲给老翁听。后来,他又背雅正集,然后给老翁讲五大世家的故事,再吐槽蓝氏的三千家规。
老翁很喜欢和他坐在岸边聊天。
江澈就这样蹲在他旁边,一刻不停的讲着,有时讲到起劲儿了,他能不嫌累的讲上一整天,嘴皮子竟也磨不破。
一看到这日又是个大好艳阳天,江澈就会在祖父教他习完字之后,带上一只水壶,途遇煎饼铺,买上两块吊烧饼,然后晃悠晃悠大摇大摆的来到江边,在一只只船一片片帆的来去之中,和老翁坐上整整一天。
末了,老翁总是会笑眯眯的送他一小筐鱼苗,或者送他一个小背篓,背篓里装着一只大鲤鱼或者大花鲢。
老翁也有赶走他的时候,就是他带着冰糖和葫芦来的时候。就比如说今天。
但是老翁粗声呵斥着将他赶开,表情却是慈祥的。江澈一点也不怕他。一手一只猫给拎出去,再回头对老翁挥着手,笑着道:
“我明天再来。”
然后江澈转道,再走回集上。
他去找卖菜的老大爷搭讪,蹭了两只青梅果脯。
他买了一支漆黑的小竹笛,将蛋卷、灰枣、果脯、水果糖和竹笛放进青灰色的小布包里。然后斜挎着这个青灰色的小包,举着一支糖串,钻进人群里看杂耍。
糖串不是糖葫芦,是用水果穿成的。新鲜的草莓和橘子瓣、混杂着小柿子串成一起,然后淋上一层亮晶晶的糖汁,甜味四溢。
这是一种新吃法,也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但是江澈很喜欢吃。
他今天没穿江家校服,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最简单的家常衣,两肩头各趴着一只小猫,看着莲花坞新搬来的戏班子。
戏台上撒着花,红幕后忽然钻出一个青衣姑娘,脸上脂粉搽的煞白,腮上两抹红,她站在戏台前头,身后跟着一个头戴面具的白衣公子,坐在戏台中央弹琴。那姑娘舞动着水袖,忽然兰花指一捻,清清嗓子咿咿呀呀的唱。江澈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是她这一开口,周遭围观的人都拍手叫好。
他也忙跟着扔上几个铜板。
不一会儿,青衣姑娘回去了,白衣公子也抱着琴退回了帷幕。一阵寂静当中,突然不知何处当头响当当一喝,只见一个武生从帷幕后跳了出来,在台上连起三个空翻。背后横插花旗,手执银枪,一通戏耍又是一阵惹得人群欢呼。
江澈也拍拍手,又扔了几个铜板。
也不知为什么,虽说他看的起兴,却总感觉身旁像是有人忽远忽近一般。一会儿衣袖轻轻蹭过他的刘海,江澈就摇了摇头,身后就没有了声音。过了一会儿那衣袖又来蹭他耳边的刘海,江澈又晃了晃身子,后边又没了声音。等拿武生下台,江澈这才想起自己的糖串还没吃时,猛一回头,突然撞到了一张大脸。
这大脸好生邪魅,又有些说不出的俊俏。大概是没有想到江澈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回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愣了一下,然后一双桃花眼一弯,将江澈手中的糖串上最后一颗草莓塞进嘴里,然后满足道:
“好吃。”
江澈眨了眨眼,这个人他从来都没见过,看他的脸,长得和师叔差不多,却又多了几分欠揍和邪魅,那眼睛里凛凛还能看出几分使人害怕的冷意。江澈眼睛微微转了几转,也不知在想什么。再移换过视线,见眼前之人穿着一身黑衣,和江澈眨巴眨巴的眼睛对视,笑道:
“小朋友,你这糖串哪里来的呀?”
他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江澈看着被这人偷吃而光溜溜的竹签,听到这话,嘴一撅,硬生生给他翻了个白眼,白白的满是稚气的脸上飘过一丝不屑。
黑衣少年愣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这般胆大包天的小孩。在他的印象里,不论这种年龄的小孩子,即便是还要大上几岁,听到他说话,就会哇哇的哭。而且都怕他。
唯独有一个不怕,还敢跟他抢东西,是个小姑娘。
于是他承认,那小姑娘是唯一一个敢和他闹别扭的人。
而现在,又多了第二个。
可是眼前这个小子貌似不太一样,自己偷吃了他的糖串,然后被他抓包。尔后在听到他说话时不仅没哭,还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黑衣少年的眼睛里飘过一丝愕然,随即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趣味。
有趣啊有趣!
于是他换了个姿势,干脆蹲下。还没等开口说话,那小孩子先朝他伸出手。
摊开,白嫩嫩的小手窝成一朵梅花。
黑衣少年歪了歪头。
江澈盯着他的眼睛,道:
“钱。”
黑衣少年掏了掏耳朵:
“干嘛?”
江澈,脸色一沉,目光冷冷的,不高兴道:
“吃我的东西要给钱。”
黑衣少年嘴角一勾:
“老子没钱。”
“没钱,好说。”江澈随手将那支竹签扔在地上,指着他的一只袖子一本正经道:
“那把这只衣袖撕下来吧。”
黑衣少年眼中兴味更浓:
“哦?这是为何?”
“一块破布卖掉,还不够来买糖串的钱,但是可以用来当抹布。”江澈一板一眼道,“一块抹布能用上好几个月,也就当作是你良心的赔偿了。”
“嘶。”黑衣少年心疼的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心道:
“这小孩好生不讲理。”
江澈也学着他的样子,嘴角一勾,道:
“要不你去帮我抓几条鱼吧,我家的猫饿了。”
冰糖乖巧的坐在他肩头,然后摇着猫脑袋:
我不饿。
江澈眼神杀来:
不,你饿。
冰糖:等等!我饿。
黑衣少年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真跟着江澈来到江边,腰间的佩剑朝着平静的一抽一收,便有几条鱼从水中蹦了出来,在江澈的脚边打着滚。
江澈眼里划过一道光亮。冰糖和葫芦去吃鱼的同时,他两只小脚啪叽啪叽跑到黑衣少年身边。
他现在六岁,个子正好到黑衣少年的腰间。
黑衣少年勾起嘴角看着他。还没等反应过来什么,江澈就跑到他腰边,抽出他的佩剑。
黑衣少年:……??????
“小友这是何故?”
黑衣少年脸上飘过几丝不高兴的意味。但是江澈丝毫不理他,像摸着宝贝一般摸着他的剑,那剑身漆黑如墨,隐隐散发着些许黑气。但是江澈丝毫不怕,那白嫩嫩的小手轻轻抚摸过锋利的剑刃。然后在黑衣少年正要发作的一瞬间,将剑放回了鞘中。
黑衣少年又愣住了。
江澈抬起头来看他,他长的好高好高呀。突然小孩子舔舔嘴角,开心的咧开嘴笑。
然后他抓住黑衣少年的手,松开,抱起地上的两只狸花猫。背过身,朝他挥了挥手。
黑衣少年低垂着眼睑,摊开小孩子刚刚抓住的手。少年欲成熟却还青涩的手心里,赫然躺着的是一颗亮晶晶的糖果!
黑衣少年一惊,忙叫住远处的孩童,道:
“小朋友!你……多大?”
江澈头也没回,道:
“六岁。”
他说完,便转弯,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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