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坞,他再熟悉不过的了。
身上没有分文,魏无羡看了看路边的果脯蜜饯软糕小吃,却还是忍了忍馋虫。腰间还在隐隐痛着,便只好挤进人群里去看杂耍。一戏落下,忽的在人群中瞧见一个矮矮的奔跑的身影,那身影小跑了几下,便停在一个小肆前不动了,一双金色的大眼睛定定的望着里边的东西。
这正是当今云梦江氏的江小少主江澈。
这孩子生得白嫩嫩的,一双同江澄如出一辙的眉眼,满是秀气,又满是桀骜。却是那鼻子长得像蓝湛。再看看那张脸,三分同蓝湛,七分像江澄,还有一点不知随了谁,细看再看,竟能从那张认真又纯真的小脸上看出几分欠揍和得意来。
是个不省心的主儿。
小孩子都是讨人喜欢的。小小的身板往那一站,站的笔直的又站的可爱,让人看了心生爱意,总想低头碎碎问问几句。偏偏他又一副认真的模样,一丝不苟的盯着那小肆门上的牌匾,又让人觉得怜惜,不忍去打断他。只见他仰着脑袋,软糯糯的嗓音一字一句的念着牌匾上的字:
“杂—货—记—”
“小少主,想要点儿什么?”
柜台前那货郎是个四十来岁的黑脸大汉,可是他虽然黑了些,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凶。他卖了二十来年的杂货,头一次接到这么幺岁数的主顾。他印象很深的,他不老,他记得很清楚,从去年开始,这位三岁的小主顾已经在他的店里买了一年的糖了。
“我要……糖……”
江小澈一字一句的认真道。
“小少主,吃多了糖对牙牙不好的。”黑脸大汉笑着道。
江小澈便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你……你等着……我现在还没有钱,我很快就会有钱了……”
说着,转身便啪叽啪叽的跑。明明是新修的街道,硬是被他得给跑出个声来。站在不远处的魏无羡眨了眨眼睛,见那一身整整齐齐道貌岸然的云梦校服下,一双白白的小jiojio啪叽啪叽的踩在石面上。
魏无羡的眼睛霎时瞪成了一对铜铃!
乖乖哟,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孩子出门居然不穿鞋?!
光着脚跑?那脚不痛痛嘛!
魏无羡惊了一下,忙起身去追。可愣是怎么也追不上。这也难怪,此时街道人群熙攘,江澈他长那么矮,在人群中钻缝如同游鱼戏水。而人高马大的魏无羡便不一样了,几下两下,愣是没给追上。又挤出人群,沿着路边跑,却也终于没追上他。侧身一转,就找不见人影了。
江澈一溜烟,跑回了莲花坞。他记性很好的,一下就钻进了蓝湛常待在的房间里,两只小手紧紧扯住蓝湛的广袖,一双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
蓝湛此时正在翻阅古籍,猛地被一扯,抹额歪了下。蓝湛移过视线看向江澈,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
“阿澈,怎么了?”
“……阿……阿爹……”江小澈吞吞吐吐的说,又想了想,软声道:
“爹爹……我想要钱……”
“要钱干什么?”
蓝湛耐心的问道。
“我想要甜甜。”江小澈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太好意思道。
“要钱干什么!”
江澄二话不说从屋外撞了进来。他一进来,就带了一种莫名的冷气,把江小澈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看他生父,又撅了撅嘴,再次看向蓝湛。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他找爹爹要钱,老父亲就跑过来了。
他一过来,就准没好事儿。
要么不让他撒娇,要么不给他钱,要么就让他练剑。反正没什么好事儿。
虽然他也知道,老父亲是为他好。
但是他还小,他还想撒撒娇。
“给你的月例银子不够用?哪来那么多钱给你要?”
江小澈不说话,扭过头去不理会他。父亲给的月例银子当然够用。一两银子。可是一两银子,他能用来买什么呢?他就喜欢吃糖,所以他就买糖。用一两银子卖一块糖?开什么玩笑?
“算了阿澄,给他罢。”蓝湛垂了垂眸,看了看撅着嘴的江澈,往他手里塞了几个铜板。
江澄没有说什么。
到底也是小孩子,给点儿钱就开心,一边嘴里谢谢着阿爹,扭头蹦蹦跳跳就跑大街上买糖去了。
却是见回来时白嫩嫩的小手攥着一把亮晶晶的水果糖。先是给趴在大门口的冰糖一块糯米糖,然后冰糖的馋虫就被他给引过去了————不过江小澈才不给她第二块,他可不够了。又跑到莲花湖,给了正在剥莲的祖父祖父橘子味的糖,给了姑姑一块桃子味儿的糖。金子轩在一旁看的眼馋,一脸期待的凑到江澈身边,满怀希冀道:
“阿澈,我的呢?”
江澄茫然的看了他一眼,闷声不作响的从手心里捡出一块黄瓜味儿的糖,皮也不剥的塞进他嘴里,头也不回的跑屋里去了。
推开门,蓝湛正坐在桌前帮江澄批阅总务,一见到亲爹,江小澈便撒了欢儿似的扑进蓝湛怀里,出门玩儿溅的满身的泥黏糊糊沾了蓝湛一身。不过蓝湛并不恼他,放下笔,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问道:
“阿澈,玩的开心吗?”
可是话还未说完,舌尖处便被一颗亮晶晶的糖粒覆盖,甜丝丝的味觉自舌尖漫溢到口中,润浸着心房,浓郁的茉莉香随着空气的流动逐渐四散开来,搅得蓝湛心里也甜丝丝的。
忽的房门被一脚踹开,江澄拉着脸大步流星的踏步走了进来,毫不客气的坐在蓝湛身边,质问自家小子:
“我的呢!”
江澈眨眨眼,天真无邪的咧嘴一笑,往他嘴里塞进去一块黄澄澄的亮亮的糖。
清凉凉的,是抹茶味儿的。
江澄登时黑了脸。江澈忙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又往他嘴里塞进去一块。
味道挺浓的,一旁的蓝湛也闻到了,是榴莲味儿的。
还未等江澄说什么,江澈眼疾手快,又剥出一颗塞进江澄嘴里。
这次是出奇的酸,酸不溜秋的,山楂味儿的。
可是摊开软乎乎湿漉漉的小手,小娃娃的手心里却只剩下了一颗糖,一颗亮晶晶的淡青色的花形糖。江澄垂下眼睑,混杂着口腔内清凉又上头、臭不拉几又酸不溜秋的味道,好像很生气的瞪了江澈一眼,然后捏了捏他嫩嫩的满是灰尘的小脸蛋,夺过他手心里唯一剩下的一颗糖。轻轻剥开,喂进他嘴里。
臭小子,真拿你没办法。
江澈咬着那颗槐花味儿的水果糖,咧开嘴,笑了。
江澄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好父亲,他也狠不下心来真的去抽自家的小娃娃。小娃娃还小哩,他想。
于是他默不作声的,给了小娃娃默不作声的印象。那种深深的印刻在脑海中的记忆。
有时,晚膳前,江澈不愿意吃饭,就想出去玩。江澄是极为不同意的。然后江澈就撇撇嘴,红着眼睛去找蓝湛。蓝湛低头看了看扑进自己怀里哭的稀里哇啦又哇啦稀里的江澈,终究心里软了些。又抬头看了看桌上早已盛好的热腾腾的饭菜,觉得又狠不下心,心底有些纠结。
每在这时,江澈就会哭红着眼睛,失落的望着窗外。那可遇而不可求的模样当真让人看了心疼。终究是蓝湛心软了下来,扯了扯江澄的衣角,道:
“那……便让他去罢。”
江澄沉了沉脸色,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江澈知道的,父亲这是同意啦。
每当娘亲同意什么,父亲也就跟着同意什么,这一点他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于是方才间痛哭流涕的小娃娃瞬间破涕为笑,鞋也不穿就“嗖”的蹿出去了。
“江澈!回来!”
江澄瞬间黑了脸,捡起地上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就去追。
“阿澄!”
蓝湛也惊了一下,抱起三毒和避尘就慌里慌张的追上去。
(别问我他为什么要抱上三毒和避尘,我也不知道)
每每,云梦的人们总能发现,一到晚膳间,总有一个小娃子迎着夕阳满大街疯跑,而身为人人尊敬俊冷无方的江宗主总是黑气逼人的跟在后边抱着鞋追,那宗主夫人总是跟在二人身后慌慌张张匆匆忙忙。
寒暑易节,始一反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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