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信笺一
“剑先生,夜闯神火山庄可不是个好想法哦。”
神火山庄,东方淮竹的书房外院,烛火不明,她坐在庭中石桌边,眼神专注地一碗碗水徐徐倒进面前圆盘。
圆盘映入一弯明月,水面涟漪淡淡,渐将溢满,始终不曾打碎月影。
忽而转头,东方淮竹看向那阴影下缓缓走近的人,语气严肃低沉,忌惮又迟疑,却又强撑起铿锵有力的感觉,仿佛在面对一个危险的不速之客,唯有掩在摇曳火焰之后的眼睛似笑非笑。
“你为何而来?”
“为你而来。”
王权霸业低笑,虽有些意外但也配合着,压低的嗓音危险又缱绻,就像话本盯上了正派人物的变态反派。
不过他也确实没有说谎不是,那一纸空白信笺,他如何能不明白,东方淮竹传信时附赠的那一纸信笺,有何意义。
“为我?”
东方淮竹崩着的语气诧异却又似意料之中,很入戏,她想她应该站起来,眼神坚定地表示拒绝,但她没有,她怕自己一站起来就崩不住了,于是只是语气坚定地拒绝了他的前来。
“鄙人何德何能,让剑先生如此冒险?”
“你知道的,金面仙子,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的心意……”
王权霸业接戏接得十分顺畅,好笑之余十分感谢妹妹以前念的狗血神奇话本,不然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
仿佛话本里感于深情却又固守阵营的角色,东方淮竹的声音带上不忍与怜爱,却还是坚定地拒绝。
“你不该来的,剑先生,你何必来呢……”
东方淮竹肩膀微颤,倒不是入戏,是王权霸业的配合戳中了她奇怪的笑点,憋笑憋的。
“因为你也想我。”
因为我也想你,所以我来了。
这句话他没有演那变态反派,他看见她已经要演不下去了,索性出戏,用他原本的语调,温柔而欢喜。
他走入月光下,走到她面前,手上一张玉色戴着淡淡翠色纹理的纸笺被放在桌上,推至她面前。
道是小满礼赠友不赠亲,但认真点敷衍就是送点水果或者淮宁点心也是极好的呀,帮他堵一下妹妹的嘴不好么?
没有可称礼物的东西,却那一纸空白信笺,何意?
“姑娘,小满吉利,祝姑娘,顺风顺水,事得圆满。”
倾到入水盆的水与少年的话音同时停下,水,满了,甚至有点过满,毫不怀疑,只有再多一滴水,或者一根发丝轻触盆沿,那过满的水就会真的满溢出来。
桌上水盆不曾满溢,但桌边的淮竹,止不住的笑意却从眼底溢出,漫延到嘴边,在月色下,如一朵幽昙绽放。
不过出了戏迅速消去那份奇怪笑意的东方淮竹,后知后觉想起了自己之前行为,将纸笺推回,声音里,带着一丝羞意。
“那你可喜欢这份礼物?”
“喜欢。”
被妹妹炫耀觉得礼物敷衍不高兴了是另一回事,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其实有没有这一纸信笺,王权霸业都会来的,在东方淮竹送了王权醉礼物,而王权醉对着他炫耀的时候,就注定了王权霸业会来。
——东方淮竹赠予他的信物碧叶赤火佩,王权霸业上次赴宴时就发现了,那玉佩不仅能解淮水竹亭那里的阵法,在神火山庄也可作为通行符,自由出入外层法阵,而且虽然神火山庄大部分地方法阵不得碰,但也能畅通无阻来的东方淮竹的书房。
有如此玉佩,又得她与小妹刺激,他有八成几率会过来见她——剩下的两成可能是他的君子守则压倒相见的欲望,羞于夜闯少女书房。
她也知道,但她还是决定这么做了,所以王权霸业才会说,因为你也想我了。
不过呀,知道她想见自己,不代表他明白为什么就是这纸笺而不是别的东西了,于是闲话几句,指尖把玩着那一纸薄笺的王权霸业,还是问起了为什么。
“嗯…剑先生真没有看出特别之处么?”
特别之处,是指那是由古林神木所制的么?
玉色纸笺上道道天然形成的翠色纹理,那是古林神树木桨所制纸张独有的特征。
古林有一个传说,那林中最最古老的,世间仅此一株的,树龄超过万年的无名古木,乃是能完成他人愿望的神树。
折下神树一段枝丫,以法力辅助将之捣成木桨,制成的纸张会自然形成带着制作者法力颜色与特征的神秘纹理。
这种纸张水火不侵,千年不腐,万年不朽,在其上以法力写下心愿,藏于心口,日日诚心祈愿,便能如意。
但那不过只是一个传说,便是生活在古林的妖,尊之为神木,也不曾信过那个传说。
王权霸业之所以疑惑,就是因为,为什么是这种纸笺?他像是那种喜欢许愿的人吗?
“你在建议我向那神树许愿吗?”
王权霸业轻笑着,手掌悄悄握着了她的手,眼神温柔而诚。虽然不懂,但他还是接受了她的这份心意。
“那我许愿,早日践行完成我的‘道’……”
他的道,是探索未知,具体为探索圈外,而探索圈外归来,他便会继承王权山庄,如他父亲所愿,镇守边境,立业,成家……
愿成之时,他就会来,来向她求亲。
东方淮竹忽然庆幸,庆幸自己现在戴着的是神火面具,否则定然掩不住她面上飞红。
“那我便祝剑先生,早日得偿所愿。”
赠予信笺原本的意思在脑海中回转,最终压下,东方淮竹略微偏头,避开视线交接,忍着羞意叫声音平和带笑。
嘛,等他自己发现吧。
古林神树,一直被古林众妖守护着,似乎隐约象征着古林之主,极少有人能取得其枝丫制纸,又实际没有特殊作用,就更少有人问津了。
便是东方淮竹,也是在一些失落古籍之中,一点杂书轶闻得知,那古林神树,曾有一名曰,连理枝。
在亘古遥远的时间里,连理枝原本有一种伴生红藤,可制成伸缩性极好,刀枪不入还能被法力化做透明的红绳,在传说中,那是月下老人制作姻缘簿与红线的原材料。
因为啊,连理枝以法力辅助制成的纸张,不仅千万年不朽,而且,若是法力书写者并非制纸者,那么两道法力就会互相纠缠,在字迹之外形成新的连枝缠绕纹理。不仅如此,那纸张还有排斥第三个人的法力,强行书写只会毁去纸张。
这般特性,在那亘古过去之中哪怕连理枝是当时最普遍的纸张原料,其所制纸张,穿以红绳为饰后,也常做爱情忠诚的象征。
一纸薄笺,红绳系绣,寥寥几字,便是缘定三生。
可惜,红藤早已灭绝,而他,也不知连理枝旧俗……
不过,早日践行完成自己的‘道’啊……
东方淮竹回握住那双带着薄茧的手,眼神坚定而明亮。
未能相伴,但各自攀登,也常相见,披荆斩棘,他们终会在更高处相遇相伴,携手白头。
2、火炼丝
火炼丝与神火山庄,其实从来不乏将其联系到一起的人,只不过神火山庄屹立多年,火炼丝却是近几年才出现的,而且纯质阳炎淬炼之能很是闻名,火炼丝却是明显的法宝式布料,这才没有引来太多联想。
曾经王权霸业也只是觉得火炼丝很适合神火山庄——毕竟那招摇张扬的神火山庄弟子,几乎把火炼丝当标志性衣饰了。
寸丝寸金的高级火炼丝制成发带抹额护腕甚至围领腰带再不济也是丝穗——哦,制成披风的就金面仙子一人——基本上,就没见过那个神火弟子身上没点火炼丝的,就是东方淮竹的暗卫队,身上也一定有一块火炼丝制成的手帕。
可以说用火炼丝的不一定是神火弟子,但神火弟子一定会用火炼丝。
也因此,渐渐对衣饰外在上了点心的王权霸业,想到了他那件超极品火炼丝所制的衣服。
他开始想,若是…婚服用火炼丝…那定是极美的……
可火炼丝的生产来源极为隐秘,饶是王权霸业,也无法在不惊动面具众人的前提下查到来源——要是被知道他已经想到成亲的婚服去了,那面具众人绝对会让他社死的,绝对!
因此,只能动用自己一部分势力还要瞒着兄弟们的王权霸业只查到,那来源与神火山庄有合作,而且还只信任神火山庄——任他怎么抛出橄榄枝,怎么表示只求一布,都分毫不理会。
但王权霸业是不会放弃的,直到……
“……这火炼丝是林姐姐亲制的……”
王权霸业:……!
我早该想到的,火炼丝出现与神火山庄稳定时间不符,但和东方淮竹结识李慕尘的时间相近啊。
“……原来,火炼丝是纯质阳炎防御化的成果啊……”
私下约会,王权霸业终是忍不住问起了火炼丝之事,而他也如愿得到了详细解释。
虽是意料之中,但真确定火炼丝是她们弄出来时,王权霸业依旧不禁赞叹,那个时候,东方淮竹和李慕尘才几岁呀……
“所以,天桑阁那套炎阳少君,是姑娘杰作?”
但话一出口,这重点……
“准确来说,是第一次试手失败的试水废作,我还是火炼丝交易链完全稳定之后才想起来有那么一匹布。”
“虽是经过我手,但也不算得什么,能做到那种完全浸染火炼丝的仅有我和秦兰,但外人不知,我们也没心思浮夸衣物,不必担心名誉受损。”
“故我也无意费力追回,而且那个时候天桑阁对那匹布正稀罕得很,我若讨回,才会引了麻烦。”
“话说回来,剑先生这态度…那套炎阳少君是你买下了?”
东方淮竹失笑,快走两步回身,上下打量着面前人,少年人方才到及冠之岁,身量修长似芝兰玉树,眉眼意气风发而不乏沉着冷静,一身青衣,似青衫学子,若不羁侠客,是云端剑仙。
不管怎么看,都和那极致张扬的颜色不大搭呀,是幻梦妹妹主张买下来的?
“倒是有缘。”而且有权……
王权霸业瞧她眼神,便知道她怎么想的了,倒也不意外,甚至感同身受——东方淮竹也是清雅色系的,王权霸业也曾经认为她不适合那些浓烈的颜色,第一次相约淮水竹亭,他还特意选了那淡色雅致的衣服,只为与她相配。
但当天晚上,千灯水市时,东方淮竹一袭红裙身系金色披风,最最浓烈明艳的颜色,却是惊艳极了。
她本是极清雅的模样,只是她总是思虑过重,心底沉着一片荒芜的雪,虽无意悲观,却也失了少年意气的活力,教她气质清冷中带着淡淡疏离,只在看着人时,眼底流淌着一抹春阳融雪般清而凉的柔和。
平常一身玉绿或带鹅黄,眼中含笑,暖色淡雅相得益彰,这才有了几分温柔颜色,又心中道途坚毅,俢身如竹,方自造就了她独一无二的魅力。
而那夜,那沐浴星火明光之下的她,分明那红衣似火,分明那金袍耀耀,但穿在她身上,却是不热反冷,仿佛霞光下的雪山,愈是明艳的光色,愈是彰显那静谧的疏冷本色。
那冷得寂寞,那静得孤傲,非是目下无尘,而是长久以来无人可诉,于是孤山镇远,坚守着那不为人知的坚持,无意春风。
可那夜她眼里却又是在笑着,是少女怀春,像是雪山脚下开满了桃花,美得不可思议。
也是从那时起,王权霸业动了为她寻来最好的火炼丝制衣的念头。
所以说啊,固有印象,或者说是第一眼太深刻,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晓得他们居然还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类型。
“你等我一下。“
王权霸业开启了李去浊赠送的屏蔽法宝,片刻后,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少年人眉眼俊逸,桀骜内敛,一身金红光辉耀耀,衬着他的意气风发,张扬夺目,自有神仙之姿。
他走近,执她素手。
少女恰好今日也着红裙,肩上金色披风虽不放光芒,但在月华流银之中,亦是铂金色微光涟漪,如远山烛火,映着少女沉静温和的眼。
目成心许,温澜潮生。
他们站在月色之下,叫皎月为衬。
3、不感兴趣
“其实我对揍金人疯一顿这事没有多少兴趣。”
红梅面具下的笑容平静,轻柔的声音漫不经心,在说起那个叛徒甚至是命运中害死了她的人时,平静得不带一丝恨意。
就像是在说一个死物,亦或像是,提起一个早已死去的,微不足道的蝼蚁。
“而且道盟新人大赛在即,金人疯若不能参加并取得大胜,那对后面的计划可有点儿影响。”
虽然不是什么大麻烦,但还是要再多好些布置与时间的,总归是累人,而且她也想早些完结此事。
“治疗也不便宜,哪怕只是短暂的恢复,用在它身上也是浪费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快速治疗的药哟,上次王权醉他们用的东西,不过是王权醉相识翠玉灵之后,共同研发的一种让人短暂以为自己被治好了药。
虽然确实拥有不弱的治疗效果,但其实真正恢复的,嗯,就金人凤那种七成死的伤势来说,治疗了的不过三四成,其余效果源于催眠,欺骗了身体以为好了而已。而且那药效果最多持续一天,一天之后真实药效,能有一成治疗效果就不错了。
——那本是绝命之际,一种用以自我欺骗,以求再战或逃命之力,以近乎燃命的方式求一线生机的药。
使用这种药,后续治疗若是跟不上,那也是一死,只不过哪怕就是这种药,造价也不菲啊,王权醉能拿十几的数量来打金人凤,完全是因为那药还在研发阶段,不确定是否有后遗症,拿金人凤试药而已。
到现在,那药已经基本成熟,即将投入市场,以前的试验品,也不过王权醉手中几份了。而那几份虽有缺陷,但也在可接受程度之内,再用在金人疯身上…东方淮竹觉得浪费。
“权衡之后,确实不怎么想打了。”
“林姐姐…不觉得愤怒吗?”
王权醉心底滑过一抹异样,尤其在看见她哥颇为赞同的眼神时——金人凤妄图弑师夺位,而这段时间的情报分析中,也不难看见,金人凤觊觎东方淮竹这事。
他们这些与东方淮竹相识不久的朋友尚觉金人凤恶心,而作为崇拜东方淮竹的神火弟子,东方淮竹关系亲密的师妹,怎么,神态如此平静?
而且……王权醉收回看向自家哥哥的眼角余光,心中诡异难消,她哥这态度……不大对啊……为什么,会不想嫂子有接触金人疯?
——感觉到视线的王权霸业垂眸饮茶,不做言论,他当然不想东方淮竹接触金人疯,谁会容忍自己心上人被觊觎?尤其金人疯这等因身份为大局虽该死而还不能杀得忍他活跃在东方淮竹面前的,他只觉比子桑亦书那等痴女更难以容忍,至少子桑亦书还很难有机会靠近东方淮竹,而金人疯……单是想到那畜牲住在神火山庄就觉恶心极了,若非不能给东方淮竹惹麻烦,王权霸业早动手了,若是东方淮竹真上手去揍……王权霸业不确定自己能否忍住杀意。
“才知道的时候确实很恼火。”
东方淮竹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敛去笑模样——她现在的身份,可不好那么高高在上。
“我自三年前知道金人疯叛变,自一年多前得知它偷得水蛭换血秘法,愤怒之后,已经确定了那必死结局,时间久了,又有别的事情引开注意力……”
“我现在看金人疯只觉它早就死了。”
有的人他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说句实话,东方淮竹现在想到自己要去揍金人凤,心态上感觉自己像是在去鞭shi,怪怪的。
“就……虽然还是很厌恶,但是就是…我不和死人计较。”
没有亲历过家破人亡那悲痛恨意的东方淮竹,看金人凤不过就是一个跳梁小丑,若非其背后的幽冥,根本不必留到现在。
虽因其为自己父亲亲传弟子身份,对其忘恩负义有所恼火,但确实不恨,又不是她满风营那些师弟师妹,自然更不会有伤心恨意,对于那原本就不怎么熟的金人凤的背叛师门,她的恶感甚至没有面具们强。
至少面具们还恶心金人凤觊觎他们好友,而东方淮竹自己,习惯了烂桃花,对于旁人朝向自己的恶欲妄念,她早学会了在防止阴招的同时视之如无,对金人凤那小心思,她倒是真的完全无视了,不觉如何了。
“所以揍金人疯一顿并不能让我欢喜多少,我更愿意去监测各方动静或者修炼,便是空出时间来,我也更乐意和你们切磋游戏,而不是去看着金人疯,平白坏了心情。”
不过,这等心态,作为当事人,她这等身份经历能力确实正常,但作为她的粉丝,可就不对了。
没有人能容许一个残渣觊觎还妄图伤害自己的偶像,尤其在面具们眼里,“如林”还是“东方淮竹”的脑残粉,哪怕是理智型,脑残粉那堪称信仰的心态,也绝不会理智对待。
——就是死了也必须鞭shi,何况那残渣还没真死呢,怎么可能心态平静不想着去揍一顿。
就像李慕尘,对金人凤轻蔑不屑至极,从不认为那是个威胁,将其视为反杀阴沟老鼠的踏脚石,但还是会很高兴去揍一顿出气。
“好吧,那我们几个下手毒些,就当替林姐姐打了。”
不过东方淮竹冷静理智从容不迫的形象有点深刻,面具们心里虽有察觉异样,但暂时还没有深思,这和“如林”人设身份定位相驳的疑点,接受了东方淮竹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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