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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漂泊在外的鬼，习惯了投宿于他人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世间飘荡了多久，生前的事情也已经忘的差不多了，只知道爹在我八岁时就被抓去前线，因家里失去了劳动力，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奶奶便把我接到她那里养着，十五岁那年奶奶因病去世，这几年粮食一直歉收，乡亲们自发筹了点钱给我奶奶下葬后再拿不出一分钱来照顾我了。不久我就饿死了，因无人安葬，我便只能以这灵魂之躯游荡在人世间，寻找能投胎轮回的所在。

这天傍晚，天灰蒙蒙的，肚子也“咕咕”的叫着，我想找一户人家讨要些吃的并借宿一晚。成为鬼魂后，我越发不能经受住饥饿，别误会，作为一只善良的鬼魂平日里我只吃一些米饭和人类供奉神灵的贡品，这虽然听起来也很不道德，但这里人烟较稀少，神灵想必也不会注意到这些贡品吧。我继续飘荡着到了一个名叫石壕村的小村庄，这里的人家都安安静静的，家家户户之间也相隔不远。我“走”进了一间屋子，一对头发几近花白的夫妇正要出门，他们身着一身打满补丁的布衣，裤腿也只到小腿肚那里，虽然衣着干净但明显能看出已经穿有多年了。我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可能找错了人家，这家可能也没什么吃食，看来今晚要饿肚子喽！那夫妇向屋外走去却紧紧地盯住了我的方向，我心下一惊，难道年老的人能看得见我？我印证猜想似的往前走了几步，那老妇往后退了退，眼睛却直勾勾的望着我，我越发觉得她能看见我，正在这时，老翁挡在前面开口道:“年轻人，我们知道你的身份，也看得见你。”果然如此，我问道:“我赶路至此，现已日暮，想找个地方落脚，并无恶意，可否在你这里借宿一晚，再讨些食物？”老翁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稍有缓解，老妇也从身后站出来，想要引着我去偏屋，她边用颤颤巍巍的声音对我说:“偏屋是我们的厨房，你来的时候我正在准备今晚的晚饭，现在我就多准备一份吧。”“谢谢奶奶，其实我没有恶意的，你们也不需要给我特别安置一个地方睡觉，只要有一个能容纳我的地方就可以了，过了今夜我还要赶路呢。”我向她解释道。奶奶的神色又缓了缓，我们也走到了偏屋。

屋内除了设有灶和一些简陋的灶具外其余的空间也只能站得下两个人，四面是用土做成的墙，矮矮的屋子只有五尺高，用茅草铺盖的房顶若是在雨天应该也遮挡不住半点雨水，幸好今天是晴天，不然我岂不是会成为一只落水狗，哦不对，我已经是一只鬼了。老妇人弯下腰，拾起柴火往里添，火越烧越旺，一会儿饭菜便被端上了桌，我越来越肯定之前的判断，因为这家的简陋并不仅仅表现在房屋上，用来招待客人的也只不过是些几乎没有多少米的稀饭。

吃饭时他们告诉我，自从国家对外进攻后，征兵政策也比以前宽松了许多，经常会有差役四处找男丁补充兵力，不少人都走上了战场，拿着武器与他人战斗。他们的儿子也在前线防守，两个儿子都战死在疆场上了，现在战事还未停止，抢男丁的现象时常发生，大家每日都惴惴不安，尤其是他们，家中也只剩下老翁这一个男丁了。可是我们都明白，老翁的年纪已经太大，如果应征入伍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回来的可能了。说到这儿，老妇掩面哭泣，老翁默默不说话，只是抬手轻拍着妇人的后背表示安慰。

夜晚，一阵响亮的敲门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只听见老翁赶忙翻墙逃走，老妇人磨蹭着向门口走去，我意识到可能是差役过来抓男丁了，我躺在床上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还未等老妇走近大门，就有一名成年男子粗声的喊着:“天子有令，每户人家必须出一名男丁。”一边叫喊着，一边敲门声越发的急促，“快开门，再不出来我就要抄了你们的家！”老妇加快脚步慌张地去开门，刚要走到门前，只听见伴随着一声“快把你们家男人交出来”，一名差役将门踹开，干脆的木头在深夜被摧毁的声音响亮、刺耳。

本着好奇的心理，我站起身往门口走去。站在老妇面前的是两个凶神恶煞的差役，在清冷的月光下脸是黑黄黑黄的，不大的眼睛此刻瞪得和铜铃一样大，手持一把大弯刀，另一位差役手拿一根粗短的铁棍。我顿时想起了在路上曾碰见过的冤死鬼，两人此时就像从阴间出来的冤死鬼一般，散发着让人厌恶的气息。

“你家男人呢？快点让他们出来跟我们走。”手拿铁棍的差役开口道。

老妇人走上前答到:“哎，两位官爷有所不知，我家三个儿子之前被拉去战场打战，前两天小儿子寄信回来说两位哥哥刚刚战死在沙场。可怜这战争夺走了我两个儿子的性命啊！”说罢，老妇人又开始掩面哭泣，差役却不顾妇人的伤心，伸手一把将老妇人推倒在地，嘴里还嚷嚷着:“少废话，为国效忠是你儿子莫大的荣幸，现在奉皇上旨意，每家必须出壮丁一名，难道你还想违抗圣上的旨意？”我冷笑一声，这些差役就知道恃强凌弱，欺负一个老妇人，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我抓起脚边的一把石子向他们砸去，距离不远却也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其中一个人的膝盖，只见他当时就腿一哆嗦，直直地跪在老妇人面前，另一人被砸中面部，疼的直叫唤着“嗷嗷～”场面变得非常滑稽，我在一边笑弯了腰。他们一边叫着痛一边想要找到“罪魁祸首”，我走到他们身边他们却也看不见我，便只好作罢。

老妇人慢慢站了起来说:“我家里已经没有成年的男人了，只留下一个还在吃奶的孙子和一个喂奶的娘，难道连尚在襁褓的婴儿你们也要带走吗？他可是大儿子留给我们唯一的后代啊！”“是不是没有男人我们进去搜一搜就知道了。”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作势就要往屋里冲，老妇人紧紧挡住进屋的去路，“我们这儿都是穷苦人家，家里平日也没什么劳力，就连衣裳也都是我和儿媳轮流穿，现下孩子他娘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可以穿，实在不方便让你们进屋啊！”

“不行，不弄清楚里面到底有没有男人我们是不会走的，况且我们就这样回去也难交差啊。”老妇人叹了叹气说:“这样吧，我和你们走，我虽然是个女人不能上战场打战，但我这么多年生火做饭的本事也可以去前线为士兵们准备可口饭食，我们如果现在动身说不定还能赶得及为将士们准备早饭。”两位差役眉头紧皱，稍作思索便说:“这倒也行，有总比没有强，这样我们也好回去交差。如果你能在前线照顾好将士们的饮食，为打赢这场战做出贡献那也是你的一份功劳！”老妇人便跟着他们朝门外走去，眼看老妇人就要被带走，我跟了上去想要拉住她并狠狠地惩罚一下两名差役，老妇人轻声对我说了句:“不用跟来，用我的一条老命换家庭和睦也算是值了。”我顿了顿脚步，只可惜我不能代替她去前线以报答她的恩情，我低下头向屋内走去。

庭院里月光不知不觉已消失不见，大风将院里的梨树吹得直掉落叶。过了不久，不远处传来那两名差役寻找壮丁的叫喊声，本是安安静静的夜晚又再一次响起一阵骚乱。我回到床上却睡不着了，透过已经破的不成样子的纸窗户我看见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星星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空中只留下一大片的乌云和萧萧的风声。直到快天亮，外面的骚乱才渐渐停止，这时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不轻不响的从墙外传来，正当我好奇是不是那两个差役又回来的时候，脚步声进了房门，紧接着我听见了一阵抽泣声，是老翁和他的儿媳妇正为老妇人伤心。我走过去安慰他们，二人一鬼的心中满是愤懑却又无法释放，只能化作无声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在土地上。

渐渐的天亮了，我听见有雄鸡在围墙上鸣叫，一声一声的悠长而又凄厉。我起身准备和老翁道别，他红着眼框，眼睛肿的睁不开，一夜间头全白了，就像是昨夜的月光。这一夜我们都没有睡。老妇人的离开让这个家更加支离破碎，我不知道这个家还能撑多久。我不明白国家征战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扩大疆土，为了获取更多更好的物资，为维护本国子民的幸福安全吗?可是，如果这些要以一个个原本幸福的家庭的破碎为代价，那国家征战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我走了，可是战争什么时候会走呢？痛苦和不幸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一个个完整的家庭呢？我强忍住泪水一路向西，再也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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