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初雪抬手搀扶着常晗,轻声道:“举手之劳,不过,姑娘如何会让几个恶霸如此欺负?”
常晗看着墨初雪,身形顿了顿,目光停滞,他们这般早已不是一两次。
自从她父亲赌得越来越多,输得越来越多,负债累累、流离失所。
便饱受欺压,每月的月钱供应。到后来,他们家公子哥要填房纳妾,一眼瞧上了常晗,之后,她便永无宁日。
常晗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这事说来话长,还是莫要再提了。不过未曾想到,公子原是一位花容月貌的姑娘。”
闻言,墨初雪略带歉意的笑了,“江湖之大,诸多不便,无意欺骗姑娘,还望见谅。”
常晗只是笑了笑,并未说话,看了眼她身后的萧凛然,微微垂眸,郎才女貌,当真是天生一对呀,原以为不会再见,可谁说的了缘分两字……
许是心中实在好奇二人的关系,常晗忍不住开口问道:“二位可是夫妇?”
直白了当,不多加修饰的问道。
墨初雪一听,先是一惊,矢口否认,耳根却是悄悄的红了。
许是想起一路以来,又是逢场作戏,又是同睡一屋,到底是闺阁之女,这说出去,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萧凛然轻轻一笑,上前径自搂住墨初雪的腰身,掌间熟悉的感觉,几分暖意,墨初雪却是躲也来不及。
只听萧凛然轻飘飘道了句,“我夫人害羞的紧,江湖不便,自当是希望所知的人越少越好,莫怪。”
信口开河!信口雌黄!颠倒是非黑白,不分青红皂白的胡说八道!墨初雪在心中痛斥萧凛然,面上却是一句话也憋不出。
谁知这萧凛然更过分,凑近墨初雪,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难道不是吗?夫人?”
暖暖的气息回荡耳畔,有些湿痒,墨初雪羞红了脸,一旁看着的常晗也低下了头。
二人靠的极近,仿佛连心跳都清晰的感受到,萧凛然勾唇笑了笑,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这么爱笑,一笑便落在心弦上。
墨初雪羞怒的推开萧凛然。
欲要发作,却是看着他,半句话也憋不出,最后只说了,“过分!”
仅仅两字,常晗没忍住忽的一笑,这对小情人真有意思。
眉眼流转之处,萧凛然停留片刻,仍旧不禁感叹,这个男子生得当真是好看极了。
逗留片刻,墨初雪和萧凛然便带着常晗到附近寻郎中,墨初雪自掏腰包,买下药膏,给了常晗。
萧凛然慢慢走到墨初雪身旁,“墨姑娘方才多有得罪,勿怪。”
她淡淡地瞅了一眼男人,轻笑道:“人在江湖,诸多不易,我倒也早已习惯,无伤大雅。”
萧凛然垂下眼眸,长睫遮了半边眼眸,神色几分落寞,“跟着我,倒是委屈墨姑娘了。”
墨初雪一瞧,愣了神,撇看眼不看萧凛然,“我也不是大小姐脾气的人。”
离开医馆时,天色已暗,报鸣已响,戌时一刻。
常晗先是一惊,不曾想竟然耽搁了这么久,家中还有老人等着她,不由多想,常晗拿起菜篮子,抬脚便往家里跑。二人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
常晗回到家时,推开破朽的木篱,就发现老人根本没有回来!常晗心中一紧,不安的情绪潜滋暗长,仍旧迈着步子走进败落的小院,推开老久的房门。
什么都没有,正如同她离开时一般,从始至终便没有人来过,老头他根本没有回来。
常晗越来越疑惑,按理说,老头应该早就输光了,然后早早的回来,等她做饭,今天没有,如今都戌时刻了,还没有回来,她不得不告诉自己,老头他确实出事了!
二人跟上来时,屋内已经点上烛火了。
常晗撑着脑袋,看着二人进来,墨初雪心中些许惊讶,踏入北街时,她便知道,北街地带,定是云川城内最荒凉的地方。
不曾想到临郊还会有更荒芜的地方,家徒四壁,流离失所,无论心中如何,墨初雪面上依旧不在意。
只见常晗不由分说的开口,“我出生寻常人家,母亲在我小的时候便过世了,她叫我好好照顾我爹,要孝顺,后来,我跟着我的父亲过日子,起初倒是极好的,虽然日子平淡些,但好歹,老爷子他会想着过好日子,不会想做坏事。”
常晗顿了顿,思绪被烛火的光影带走,那个时候,他爹的秉性确实是极好的。
她爹是读书人,早年混了个秀才 ,才娶了常晗她娘。
后来她娘死了,便靠买诗画为生,倒也是小本买卖,却也够过日子,倒不是够,常晗她懂事,早年便帮衬着老爷子,不挑剔,不和邻居家的孩子比什么,二个人相依为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常晗愁了眼两人,示意他们坐下,二人也不拘谨,随处搬了椅子便坐下。
她给二人倒了杯茶水,虽是寒舍,待客之礼不能怠慢。
常晗苦笑了一番,又道:“我爹跟着别人做生意,那人的话,说的比唱的好听,后来我爹被骗了,骗他染上了赌,染上了烟,我爹从正人君子变成了瘾君子……”
那人说好的是带老爷子去做生意,谁成想,带他去赌坊里头,连哄带骗,他也想着给常晗过上好日子,别的小孩有的,他家姑娘也得有,他可舍不得这唯一的姑娘受委屈。
一时鬼迷心窍,老爷子跟着他到了赌坊,那个时候他还不是老爷子,还是一个翩翩书生。
谁成想,这一去不复返,从那一刻,便一发不可收拾。后来,老爷子跟着赌坊里头的人学起了抽烟,脾气越来越差,日子也好过一段时间。自那以后便是家徒四壁,所幸,常晗对他不错。
再后来,他脾气越来越坏,成了这座城的蛀虫,不断地啃食着别人,靠着剥削别人活着,他就是,颓废的失败者。
——这座城里,最没用的垃圾,人人喊打的老鼠,避之不及的瘟神。
常晗缄默了许久,二人也只是默默地喝着茶,没有打断她,待她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红,应该是想起过世的母亲了,
她苦笑着,有些无所谓的说道:“我爹今天没回来,可能已经死在赌坊里了,以后我也一身轻松了。”
常晗抬眸看着二人,眼眶的泪迟迟未落下,但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的悲伤……
她仿佛预知了所有,而后若无其事的平淡,假装心如止水,她不难过,死的不过是一个该死的人,仅此而已。
那是她的父亲,却是最该死的人,她盼望着他死去,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死去,但是她又害怕他死去,换句话,她还是舍不得他死。
人,生来便是矛盾的,对人情感更是,她恨他,但又一直照顾他,她要完成母亲的遗愿,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墨初雪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萧凛然,萧凛然轻轻点了一下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转头对常晗说着,“尘埃未落定,切莫急着下定论,我先去赌坊瞧眼,常晗姑娘等我回来。”
说罢,起身。
墨初雪点点头,抬手握上常晗带着薄茧的小手,“先莫要伤怀,我们去去便回。”
墨初雪抬眼看着萧凛然,毅然决然的说着,“我和你一起去。”
萧凛然自知拒绝无用,只好点头,“好,我们一起去,墨姑娘跟在我身后,别走丢了。”
二人将常晗留在家中做饭 ,毕竟这个家,总要有个人在,二人也害怕她听见坏消息后,会做傻事,所以将她留下,而后,二人前往北街最大的赌坊。
晚间,已是戌时三刻,赌坊内仍旧一片喧然,墨初雪到赌坊门口时,忍不住顿了顿脚步,十五年来,她从未踏足的地方,如今又穿着衣裳不是衫衣,步入赌坊不免引人注目,而她不想惹是生非。
萧凛然自当是看出来她的心思,轻叹口气,道:“一会儿,跟在我身后,事事小心些。”
墨初雪安心的点点头,看着他的后颈,他很高,总让她心安,她从未有过,即便是洛凤城。
她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唯独在他身上,寻到了那份心安与依赖。她总觉得这个男子特别熟悉,或许他们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便相识了。
步入赌坊内,烟雾缭绕的,赌坊内一阵阵烟味,不少人在那抽着烟,下着赌。
果然一个俊公子带着一个俏姑娘引得不少人注目,更有甚者,看着墨初雪连赌注的不屑一顾,谁知被人黑了一手,全输了。
墨初雪跟在萧凛然身后,凑近他低声道:“萧凛然,都说过我还是莫要穿衣裳上街了,短衫不也挺合适的吗?如今一看,实在是太招摇过市了。”
萧凛然凝眸扫视众人,不经意间皱了皱眉,随即温和对墨初雪道:“本是美娇娘,何苦着男装。”
闻言,墨初雪顿了顿脚步。
倒从未有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洛凤城也从未,当初,洛凤城瞧见她穿男装不过是笑了笑,如今,竟有人愿意让她退男装安心着女装,许是心疼她一个小姑娘吧。确实如此。
墨初雪默不作声,只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赌坊的掌柜缓过神来,二人穿着不凡,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子弟,掌柜立即迎上来,“二位是要小玩一把,还是寻人?”
又在末尾多插了一句,“哎呀,公子身后的姑娘生得真好看!”
墨初雪不着痕迹的扯了扯嘴角,往萧凛然身边靠了靠,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皱着眉头,满是不悦。
萧凛然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墨初雪,抬步往前一站,将墨初雪完完全全挡在身后。
继而对掌柜说道:“我们来寻北街的常老头。”
掌柜脸上的笑,明显一僵。
常晗的父亲常在赌坊混迹,撒泼,这北街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对父女。该死的父亲,拖累自己的女儿,街坊邻居没少唏嘘。这常家老爷子,没人记得他叫什么,只得叫他一声常老头。
那掌柜听见常老头便不大高兴,只是面对二人,也不好发作,“这……说来话长,公子要不随我来?”萧凛然回头看一眼墨初雪,掌柜急忙道:“姑娘还是莫要跟来了,且在这稍等片刻。”
墨初雪和萧凛然相视一眼,点点头,心下不安,应是答案已经浮出水面了,她也连带着几分伤感。
许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常晗,萧凛然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她也不好再多想,之后萧凛然便随掌柜去了。
她在赌坊内百无聊赖,喧闹声,实在不欢喜。
她在京城时还从未见过有人抽烟,即便是在那醉心楼里头也没有,这倒是头一回,呛人的烟味,墨初雪略感不适抬手捂住了鼻子。萧凛然没走几步,回头一看,不知道是谁正迈着步子靠近墨初雪,便撂下掌柜,往回走。
那个人生得贼眉鼠眼,怎么看怎么不讨喜,那人伸出手,欲要摸上墨初雪的衣衫,刹那间萧凛然抓住了他的手。
墨初雪回头看,一不注意便有人顶上了自己,果然,还是不能太放松自己,不然怎会连有人靠近都未曾察觉。
萧凛然抓着男人的手,一使劲,那人整条手臂的手骨都被震断了,墨初雪挑了挑眉,萧凛然放开那人,任由他鬼哭狼嚎,继而,一群人上前扶他,那人放下狠话之后狼狈的离开了。
回头一看,是墨初雪淡漠的神情,惩戒恶霸的戏码看多了,早已司空见惯。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墨姑娘还是同我一起吧。”
掌柜见他收拾了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只是规矩的带着两人往内屋走去,绕过阴暗的长廊,推开一间屋子的房门。常老头的尸体就在里面,他死了,死的透透的!
尸骨不知何时早已寒了……甚至发出一股臭味!这死相是极其难看,两眼还死死地瞪着,死不瞑目,尸骨寒了也不肯闭上眼,惨烈至极。
应是被人活生生打死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可见有多惨!
他死的时候,应该是很疼很疼的,但是没有人管他,没有人在乎他的死亡,就连他的亲女儿猜到他死了,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着,这一辈子——他失败极了。
墨初雪看到都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萧凛然抬起衣袖,挡住了她的口鼻,“墨姑娘也瞧见了,咱们好歹也能给常姑娘一个交代,这屋子的味道着实不好闻,墨姑娘要不先出去,稍等片刻我便来。”
墨初雪一怔,随后点点头,“好,萧凛然我在外面等你,快些出来。”
随后便带门出去了,没过多久,萧凛然便提着一个包裹出来了,打开包裹里面装着一个烟杆。这个烟杆一看便是极其老旧了,还有一个绣着荷花的小包,里面装着烟草。
墨初雪瞧出来了,这是那常老头的遗物,死成这个样子也不好带他回去吓人了,这好歹能立个衣冠冢。
墨初雪长叹一口气,“我倒是挺心疼常家父女的,他们都是可怜人。”
萧凛然淡淡地看了墨初雪一眼,“世事无常,他们不过是时代的缩影罢了。太平盛世之下,百姓的生活也依旧躲不过苦难。墨姑娘又何必如此伤怀。”
墨初雪不禁皱起了眉头,拿起那根烟杆瞧了瞧,烟杆还带着浓重的烟草味,“难道注定就要像这个烟杆一样,从崭新变得老久,然后再被舍弃,无论哪个时代,最不乏的便是他们这样陪葬品,你和我,也终究会成为时代的陪葬品。”
萧凛然将烟杆重新包好,“我们不会是陪葬品,我们会是新时代的创造者。”
萧凛然看着墨初雪的模样,忽而哂笑,“这都是玩笑话,墨姑娘莫要当真,走吧。”
墨初雪一愣,萧凛然迈着步子离开,墨初雪默默咽下那句“为什么”,目光黯淡几分,却也只好跟着他离开赌坊。
走回常家的路上,每一步都格外的沉重,常晗还不过是个姑娘,看着也不过年方十八,年幼丧母,今有失父。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却被疾苦压破了天真烂漫。
墨初雪心中倒是十分怜悯这个姑娘,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拿着这根烟杆面对常晗,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她还这么年轻,就无亲无故,若是她失去双亲,可能会晕倒在他们的尸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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