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的两人,终于在另一座城中落脚,同样是不起眼的老屋子,靠近城郊,一片破败之景,显然已经荒废了很久。洛巧云看着老屋,忽而回忆起,在第一次到那座城和程同赴进入那间老屋时的场景。在那老屋一住便是三四年,如今又离开了。
推开沉重的屋门,风卷起沙砾扑面而来,洛巧云来不及躲,所幸程同赴抬起大袖,将洛巧云护在身后。不由得,洛巧云叹了一口气,又泰然进入屋内。
两人又连夜将屋子打理妥当,直至天光破晓,两人才缓缓入睡。日上三竿,两人没睡多久又起了身。
洛巧云坐在床榻边,看着程同赴的背影,忽而开口道:“这次咱们又要躲多久。”
程同赴拿着茶壶倒水的手一顿,轻扯嘴角:“应该不用多久,等官兵都回京了,咱们就能回去了。”
“那万一他们又追过来了……”洛巧云轻声说着,程同赴也回过身来,洛巧云眉目间流露担忧道:“咱们又要逃,又要躲。”
刹那间,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程同赴端起茶杯浅呷一口茶水。
两人相顾无言,他们自以为可以安稳的过完一生,却不曾想插曲如此突然,打得他们猝不及防。
洛巧云轻叹一声,语气温和缓缓说道:“我是你的妻,所以我心甘情愿与你奔波。但是,总这么逃日子终究还是要过的,更何况,日后咱们还会有孩子,总不能……”
闻言,程同赴起身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眼眸中流露出怜惜之意。
他似是喟叹道:“巧云,你跟着我吃苦了,你本可安稳的在蕃州当王妃,却……”
洛巧云伸出食指在他唇边比了个噤声,微微一笑道:“我说过,我心甘情愿,也不曾后悔。”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们是被此最后一根稻草,相依为命。
可是宁静却在第二日被打破,洛巧云在城中集市采集,却发现街道上官兵多了许多。洛巧云心中升起几分不安,她跟着人流走到城中告示之处,越是近了越是感到不妙!直至看着她的画像,被公之于世,洛巧云留意四周随后悄悄隐退。
赶忙回到老屋子,程同赴正坐着椅子上看书、晒太阳。
洛巧云赶忙上前拉起程同赴的手,将事情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后,两人收拾好行橐,又一次踏上逃离。
正当他们从后门离开时,官兵恰巧推开了屋门,两人赶忙离去。一众人在屋内搜了好一通也未发现人,有一人发现人从后门逃走了,立即禀报,众人从后门,兵分两路去追!
程同赴拉着洛巧云的手,疾步走在郊外。阵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两人只好往高草地里走去,蹲下身躲起来。
躲过一劫,两人也碰巧遇上了一位马车夫,那位马车夫便顺路送了两人一程。
夜里,两人到了附近的小镇子,没有找客栈,而是随处找了旧寺庙住下。
这一次是运气好,但下一次……还会如此么?不得而知,可他们在瑜擎之内,天子脚下,怎么躲的过去……
此事连远在京城的墨初雪和萧凛然都知晓了,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裕庚帝已经好几日未曾上过早朝了,都是三殿下“慕初君”在主持。
两人在屋内升起了火堆,燃起许久未点的一支烛火。
靠在墙边,几经波折他们都精疲力尽,也不管身处何等境地,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有村民路过此处,不知在指指点点些什么。
诗到日上三竿,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声音越来越近,洛巧云发觉不对劲,立即弹坐起来!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一瞧,柳眉紧皱,是官兵!他们怎么这么快……难道,已经整个瑜擎都在找他们!
洛巧云无暇顾及那么多,回身,将程同赴推醒,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他的嘴,比了个噤声。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一眼门外,两人目光交汇,心照不宣。
两人各拿起行囊,绕到寺庙的后院,欲要从后门离开。
可惜的是,他们算错了,无论是前院还是后院,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洛巧云看着后院空无一人,少下疑惑,但还是迈着步子,到门边欲要卸下门闩。
“事到如今,还想逃么。”一阵沉稳却冰冷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这声音她听了二十二年,怎么会听不出来,她缓缓回身,看着穿着一身玄袍的洛君吾,目光中暗暗汇着泪,是忿忿、是不甘、是亏欠……
她望进洛君吾眼底,那满是失望,她是他最引以为豪的甘儿,此刻却让他失望透顶!
洛巧云口中一张一翕,久而才唤了一声,“父皇……”
洛君吾深吸一口气,痛心疾首的说出那句:“巧云原来还认得我的个父皇啊!”
听此,洛巧云哑口无言。
久而洛巧云才缓缓开口:“我……我说过我不愿嫁的!我早已有了心悦之人,如何将这颗心再托付给别人?”
洛君吾气结又懊悔不已,只是言语之间毫不留情,“你真应该易容一辈子,这辈子都顶着你那贴身侍女皮囊。这样就不会被人认出来,也不会颠沛流离。”
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针一般,刺中她的心。
刹那间,眼角的泪滑落脸颊,洛巧云的脸上一阵滚烫。洛君吾招了招手,两名官兵上前来,扣住程同赴,两膝被人摁倒地上,跪的狼狈。
洛巧云瞬间慌了,无措地不知作何是好,半晌后,“咚”的一声,她跪倒在地,“父皇,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放了他!放了他……”她放低姿态,满是恳求。
“若不是这个书生,你至于落到这般境地?!”洛君吾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洛巧云,语气悻悻。
在洛君吾眼里,就是程同赴害得洛巧云如此,穿着粗布衣,低声下气地求人——是他把他的女儿拐走了。
“不是!不是……”洛巧云无力地辩解。
洛君吾不在理会她,只是摆摆手道:“带走。”
大事不妙,洛巧云拉着程同赴的胳膊,向洛君吾求饶,“父皇,父皇!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啊……有什么您冲我来、冲我来,”洛巧云深深地跪了一叩首,险些要将脸埋入那土里,声音从慌乱中醒过来,冷静的像是在拉家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洛巧云早已慌不择路,竟让陛下对她下手!简直傻得天真,虎毒不食子,洛君吾又怎舍得下毒手。
洛巧云惨白的脸上一滴滴豆大的泪花,顺着腮边落到衣袖上。哭得梨花带雨,叫人心疼……却没有人敢上前一步。她如今可是欺君——欺君之罪当斩,若是帮了她,那便是急着脑袋搬家!
“父皇这些年待你不薄……我如何也想不到,我的女儿会放下一身骄傲爱上一个破落书生!”洛君吾指着程同赴,好似义愤填膺的怒斥。
“带走——!”洛君吾再度令下,几人立马将人拉起。
慌乱之下,洛巧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官兵腰间的佩剑拔出,倏然高举在喉间,死死抵住。眸光中闪过冷冽的微光,决绝而残忍,此情此景,是非要鱼死网破不可了。
见状,洛君吾慌了神,抬手让几人停下脚步。
倏然间回忆起当年许多事情,那些早已被买入土壤的事,再度被翻动出来。他早年对不起刘淑妃,害得她自尽于寝宫之中,怀着愧疚,他曾想让洛巧云做最快乐幸福的长公主……可惜,他没有做到。
他已经老了,见不得血光杀戮,更见不得他的女儿倒在他的面前。
众人挤在院落里,显得此处狭仄得紧,又僵持着,风刮过树林的叶,落下时萧索寡淡。缓缓的,洛巧云苍白干裂的唇中吐出两字:“父皇……”
洛君吾先是蹙起眉,看着她我见犹怜的模样,不自在的偏开头,不看她,似是于心不忍。仔细一瞧,他的白发挤在鬓角,他的眼眶微微泛红。
“我是同赴的妻子,我们早已结发为夫妻,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洛巧云泪刹那落到剑身,莹莹含光,像是飞舞落下的花。
“他若要去,我绝不独活。”洛巧云的眸中不甘、倔强,泪任由它淌下,她深吸一口气,“为何?为何就是不能成全我们,我已经不是什么长公主了!现如今,我只是他的妻……”洛巧云抬手指着他们,剑柄离自己又近了一分。
“我,我只是爱了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这对苦命鸳鸯?!身为高贵的长公主,我连爱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那这个虚无的长公主,我不要也罢。”
洛巧云的言语愈发刺耳,情绪越来越激动。颈间的青筋微微凸起,丝丝红血,已经划破肌肤,渗出,艳红得动人,又让人心慌不已。
“若是今日不能放了我们,那我就死在这——!那个深宫,我也不屑于再回了。”
“我的母妃就是在那罪恶的深宫,被你们一个个逼死的!”泪落到嘴角,洛巧云尝到了一丝辛酸与苦涩,让她心中抽动不已,难受至极。
言罢,内院一片寂静。这些话,都被洛君吾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他对不起刘淑妃,这么多年,刘淑妃是他心头解不开的结,忘不了的痂。如今,他又要将她的女儿逼上绝路……
从前一幕幕闪过他的脑海,那轻盈的声音还萦绕耳畔。过了好半晌,洛君吾才回过身来看着洛巧云,目光中是纠结、是心痛,是悲哀。复杂至极,洛巧云对上的那一刻,也躲开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
是真的失望透顶了,眸中的光亮刹那间消散,晦暗无光,十分暗淡,目光涣散得像是迷失在丛林的野兽。
他深吸一气,攥起的拳缓缓松开,最后淡淡吐出四字:“放了他们。”
随后,立马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背影孤傲又决绝,狠心又冷漠,从此背离了他的女儿。那一别,她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是苦、是乐、是喜、是悲,统统都再无瓜葛,像是被刀斩断所有牵连的羁绊……他不是一个好的父亲,他也不再是她的父亲。
人都走后,洛巧云瞬间松了剑柄,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继而放声大哭,心中像是千斤重的石磨撵过,毫不留情地伤她彻底。她深知,那一别她真的不再是长公主了……她叫了这么多年的父皇,从今往后便再也不是了。
洛君吾将她在皇族的族谱中被除去了名分,沦为平民。未来史书上,一切有关于长公主的只会停在,那笔——洛巧云在皇族族谱中除名。
一朝之间……全都变了。那些她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不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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