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皆散

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孩提，每每看到这里，洛巧云心里都拂过一丝慰籍。她虽已不是长公主，但所幸，她的日子过得安稳静好。

如今她才算明白，为何当初墨初雪执意往江湖走，片刻也不在王朝留。

那高大红墙阻隔的是，平民百姓和皇亲国戚。那面红墙后是庄严雄伟的皇城，皇城内隐藏的都是勾心斗角、明争暗斗。

在民间的生活虽比不上皇城内，但过得简单，不用整日里争斗些什么。

洛巧云抱着那个孩子，明明是个男娃娃，却长得像极了女娃娃。

两个人也是疼惜这个孩子，好吃好喝供着。这孩子也生得不娇气，自小便学着做事。

只是程同赴的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洛巧云自然将照顾程同赴，揽在自己的肩上。

“我这身子我自己清楚，你何必为我多劳神。这个孩子你得照顾，酒馆还得照看，够辛苦了。”程同赴坐在床榻上，半倚着洛巧云，语气轻轻的。

洛巧云依偎进他怀中，“你和阿阙就是我的全部了，我定要好好照顾你们。”

“我身子尚且还行，倒不用你这般劳神……咳咳！”说罢，程同赴偏是又咳了几声。

若是没有这几声，她所幸就答应了。只是，偏偏不凑巧，洛巧云心头一紧，断断不能答应了！

程同赴察觉到她的神色，“阿阙如今也才三岁大，更要你操心，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不过就是风寒，算不了什么。”他这般安抚她，洛巧云心中也好受了些。

可只有他自己知晓，这是难以医治的寒疾，自寒疾问世以来，就没有可医治之法。

但他未曾将此事告知于洛巧云，一来，此病无法医治，他怕洛巧云为此伤心欲绝。二来，医治此病延缓寿辰，也需高昂的钱财，他怕洛巧云为此奔波劳累。

一个三岁来的阿阙，会跟着娘亲到酒馆看店，客官皆道一声，小当家的！

店里的生意还算不错，墨初雪和萧凛然偶然途经此城，就到了他们小 店喝了一斤酒。

后来，时不时就照顾着他们的生意，阿阙可喜欢墨初雪了！总爱“小哥，小哥……”的叫唤。

无论墨初雪辩解过多少回，他还是会叫她一声“小哥”，墨初雪也无奈，但也不好和一个小孩计较。

墨初雪和萧凛然在此停留了个把月，又启程了。

日子还算安稳的度过了一整年，只是程同赴的身子越来越差，熬到初春时，已经卧病在床了。

又请了一次郎中，这次洛巧云将郎中请到屋外，从郎中口中套出程同赴所患的是寒疾！

仅仅一瞬，洛巧云多年磨练的心，崩塌了！

此刻，她思绪很乱，她想过会是寒疾，但不敢多想……可偏偏这就是寒疾！他瞒了她整整两年！

洛巧云深吸一口气，又若无其事的进到屋内。对程同赴笑了笑，见状，程同赴苍白的扯出一抹笑来。

“你都知道了……”程同赴有气无力的说着。

洛巧云撇了撇嘴，微微耸肩，“知道又如何？只是你不应该瞒着我。”

“我怕你担心。”程同赴轻轻勾起她的小指。

“你不说，我就不会担心？还是，你笃定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知晓？”洛巧云挑了挑眉反问。

程同赴一时间无言以对。缄默一阵，程同赴向洛巧云投以祈求的目光。

洛巧云无奈看他一眼，撇了撇嘴，程同赴伸手抱紧她。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感受片刻的温存。

那个四岁大的小男孩，跟着洛巧云搬柴烧水。小小年纪，懂事的很！

偶尔墨初雪和萧凛然也会来这，看看这个孩子。萧凛然总念叨：阿阙，是个好名字。

每日喝个二两酒，再待个十来天。

有墨初雪和萧凛然的那几天，洛巧云过得十分愉快，这对璧人乐趣多多之外，连带着他们的孩子都喜洋洋的。逗的一家子，笑嘻嘻的。

之后墨初雪和萧凛然来的越来越少，他们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转眼阿阙便到了五岁大。

初冬，程同赴在夜里反复咳嗽，洛巧云在床头放了一个水盆。谁知，咳的实在是厉害！血都咳出来了！洛巧云夜起了不知道多少回，帮着换水，给程同赴擦嘴。

这个孩子也一整日都没睡好，程同赴如今生不如死，拖累了一家子的人。

但……他似乎也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春节，万家灯火通明，炮竹声声入耳。程同赴一家却格外的冷清，程同赴病怏怏的躺在床上，额角冒着冷汗，嘴唇苍白，眉头紧锁，模样十分痛苦。

忽的一下，鲜血喷出，尽数落到水盆里。继而又瘫躺回床上。

洛巧云从屋外进来，看着程同赴神色痛楚。

“同赴……”洛巧云轻声唤道。

“我，我还好……”程同赴就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洛巧云坐到床边，心疼地说：“你都什么样了，还说还好！”

程同赴断断续续地说：“我知、知道我自、自己的身体，咳咳——约莫，约莫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洛巧云抬手紧抱住程同赴，泪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潸然而下。

“会过去的……你会迎来下一个春天、夏天、秋天、冬天，以后我们的日子还很长很长。”她的语气轻柔，仿佛能将人从无边黑暗中拉入光明。

程同赴靠在她身上，感受她的温暖。

另一间小屋子里，阿阙看着推门而入的洛巧云，悄悄抹了一把泪，奈何抹的满脸泪痕，破绽百出。

洛巧云蹲下身子，替他擦去眼泪，“阿阙，怎么哭了？”

“娘……是不是，是不是要不行了？”许是之前哭得狠了，说起话来都一抽一抽的。

“爹爹……”洛巧云给程同赴编织了一个梦，却不知如何给阿阙编织一个谎言。

“爹爹他会挺过去的。”这不是谎话，而是希望。

“可是爹爹……爹爹一直都在咳血。”阿阙的泪突然决堤。小小的手在脸上胡乱的抹着泪。

洛巧云心疼的将小小的阿阙拥入怀中，摸了摸他的头。

“会好起来的……”她轻轻地告诉他。

只是，待到大年初六。 程同赴的脸色查，比起前几日，还要再差上三分！

已经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了，洛巧云坐在床边，泪止不住的往下落。程同赴的嘴一张一翕的不知要说些什么……洛巧云俯身贴近他。

“巧云……”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我在。”洛巧云应道。

程同赴已经被冷风吹得冰凉的手，突然紧握她的素手。洛巧云会意，反握住他的手。

“你要照顾好阿阙……要让他平——平、安、长、大。”程同赴的语气很轻，呼出的气微暖。

洛巧云眼睛红彤彤，泛泛泪花，而程同赴眼角已经落下一滴清泪。

“我会的，我会照顾好阿阙的，你也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洛巧云带着哭腔道。

程同赴轻扯嘴角，抬手擦去洛巧云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也要照顾好、照顾好自己，我最、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程同赴笑着说道。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小的洛巧云都快听不见了。

洛巧云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巧云……我先走了，我到黄泉路口等你……”程同赴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呼出了这句话。

下一刻，还不及洛巧云反应，那紧握的手突然脱了力。她久久没有动弹，手指尖不断颤抖，缓缓地挪到他的鼻间，已经没了气……

手无力的搭拉在他的颈肩，目光空洞不知看向何处，呆滞了好一阵子。不知不觉她的泪已经浸湿了衣襟，眼眸底黯淡无光，没有人可以体会她此刻内心的崩溃与绝望。

她曾天真的以为，逃离了皇宫，逃离了纷争，她就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一世。怎料到，她最爱的人就这么离她而去，留下了一个不过五岁大的小孩。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身上裹着厚衣裳，手里还捧着汤婆子。

阿阙看着他们，他娘像是失了心一般坐在床边，他爹好似没了生机，只是躺在床上。他慢慢走近床边，轻轻拉了一下洛巧云的衣袖，将手里的汤婆子塞进她的怀里。像是在安抚是失魂落魄的洛巧云，洛巧云心疼地搂紧这个可怜的孩子。

程同赴死了三日后，下了葬，洛巧云亲自埋的。

自那之后，洛巧云郁郁寡欢了好些日子，阿阙被送到邻居家中寄住一段日子。

人走茶凉，世事无常总有人去人散，日子终究是要过下去的，她还要将一个孩子拉扯大。洛巧云惊奇的发现，这个孩子懂事的叫人心疼。

他才五岁大，便学着独自一人看着那家小酒馆，学着烧水、劈柴。程同赴走了，那间书廊也变卖给了他曾经的友人，自己则安分经营那家酒馆。

她又见到墨初雪和萧凛然了，带着他们去见了程同赴，同阿阙嬉闹，也帮忙打点酒馆的事务。又待了小半个月，两人就走了，洛巧云也没想到，那一别，便是此生再不相见。

“娘！”

洛巧云回过头，那个小孩已经长成了十多岁的少年。

“快来吃饭啦！今儿我去河里抓了条鱼，可肥了！”阿阙招呼着洛巧云，洛巧云已经见老了，眼角的鱼尾纹愈陷愈深。

“等娘把衣服晾好就过去！”洛巧云终究落了凡俗，变得不再傲气。

这些年，阿阙因为没有爹，没少被别的小孩欺负。但他也不好惹，他们打他，他就打回去！

身上有伤那是常有之事，洛巧云起初也见不得这样，动手就要打他，但舍不得……就没下手。到后来，她也习惯了，没再管他。

母子两相依为命，说来也叫人心疼不已，这母亲生得也是漂亮，可没有再嫁，只是守寡。

阿阙的眉眼和身姿生得都像程同赴，那双眼睛漂亮的不像话，清澈明亮，睫毛铺在眼上，眉毛淡淡的。但是生得不算白净，时常到外面干活，肌肤都是小麦色的，个头也窜得快，长得高大。

转眼，阿阙就有了十五岁大。他想去服役，却放不下洛巧云独自在家中。洛巧云自然也是舍不得阿阙去当兵，但不好将人一辈子留在身边，只好忍痛割爱。

酒馆的生意办的不错，也有了人来做活，她这个甩手掌柜当的舒坦。

说了想去当兵，阿阙还真不含糊，没几日军令就下来了，收拾好行囊，说走就走。

一走就是两年，第三年回来时，洛巧云都险些要认不出来了。变高了、变壮了，身上的肉都结识了。五官长得更加深邃了，比起他爹英气多了！

洛巧云满是欣慰的看着阿阙，悄悄抹掉了眼角的泪。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洛巧云拥上那个已经长成她不熟悉的模样的人——她的儿子。

“嗯，娘，回来了。”阿阙应道。就连声音也变得粗犷了不少。

在家中待了没几日，阿阙又走了。洛巧云在他的行囊里塞了几件做好的衣裳，所幸，她将衣服统统做大，他还能穿得下。

又是两年，边疆兵变，阿阙前去支援，就没有回来。

这仗本以为很快就会平息，不曾想一打就是三年！但所幸，最终都平息了。

洛巧云寄去的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既然如此，她只好在家中等着她的儿子回来。

等了整整五年，不曾想等到了是一封遗书……

在兵变平息后的第二年，他就过世了，尸首埋在了边疆。他将永远以魂魄，守护那一方国土。

遗书中提及，三年后再将书信交给他娘，这些年，他每日都给洛巧云写一封寄不出去的书信。如今，信封被翻开，他人早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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