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躺着位芳华绝代的女子,此刻她脸色苍白、虚弱不已,额角、鬓间冒出细汗,眉宇间陷出“川”字,似是遇到梦魇了。一旁的南山婆看了连声叹气,拿着毛巾擦去她冒出的细汗,两人一昏就是好几日,一丝醒的迹象都没有。
既然如此,南山婆也没辙,只能好生照看着,等人醒来。疗伤时,南山婆发觉两人的内力都受损,南山婆只好将自己的内力输给两人,盼着二人醒来。
是日清晨,光从门隙中落进屋内,墨初雪昏昏然赤着脚站在屋内,萧凛然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唇上都是裂痕,他就那么安静的睡着了,叫人不忍打扰。
恍惚间,墨初雪心中隐隐不安,好似被寺中的佛钟阵阵敲打,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她亟不可待地唤了一声,“萧凛然?”没有回音,她又唤了一声,“萧凛然。”依旧没有回音。
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狭小的屋子里,只有墨初雪一个人的声音,她鼻尖有些酸,无助与悲哀,漫延至她全身上下。
举步艰难,不知为何,她的步履十分沉重,仅是几步之遥,都如此漫长,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边,缓缓坐在床榻边。墨初雪轻轻晃了晃他,握上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僵硬,她再轻抚上他的面容,也是那般冷,冷到了她骨子里。
让她心慌意乱,更让她恐惧,她似是不忍面对眼前的一幕,自欺欺人地唤了一声,“凛然。”忽的她一抽气,“你醒醒,看看我?”
回应的只有屋子里的孤寂,墨初雪抬手,缓缓放到他的高挺的鼻前,没了气息,她的手刹那间止不住地打颤,她抚摸着他的脸,忽然,泪如决堤。
“萧凛然!”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虚无,连萧凛然也都像是假的。
就像是都城落陷,最后的防线被击溃,她满盘皆输。崩溃的歇斯底里,却只有自己听得见,小小的屋子,女子的悲鸣从门隙中溢出,她哭、她喊、她绝望、她无助,却得不到任何一丝安抚,一丝慰藉。
沉溺于深渊,却无人将她救赎。
只有紧紧的抓住那钴蓝色的衣袂,她才能悬溺的深渊得到那么渺茫的安慰,她紧紧地抱住他,躺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哭得像个孩子。她无助地一次次念着萧凛然的名字,妄图再听到回音,哪怕那么一点点!
可是,统统都不会了,他连尸骨都寒了。
久久墨初雪也没有缓过神来,她有好多好多话,没来得及告诉他。寂静的屋内,只剩下墨初雪的抽泣声,格外悲凉又刺耳。她像是被抛弃的孤儿,无助又可怜,唯独抱着他,就像海难中抱着最后一块木板一般。
她痛心疾首,心里好似被千刀万剐般,一呼一吸都是充斥着痛楚。
他不应该就这么死了,不应该的。她还有好多话没说,她还没亲口告诉他……她其实,心悦他。
“啊——”
墨初雪突然惊醒!
两眼快瞪出来,看着盘踞错综的悬梁,她松了一口气阖眸,眼角流下一滴清泪,愣了许久,原来,一切都只是她的一枕黄粱梦。所幸只是大梦一场,她垂眸一看,自己的衣衫被换去,穿着一身陈旧的粗布衣。
老朽的木门被人推开,进来一花甲妇人,是南山婆。南山婆见墨初雪醒来,目光闪烁着喜悦,墨初雪缓缓起身,不小心牵动还未痊愈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气,南山婆见状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墨初雪凝眸望着南山婆,仔细瞧着她的眉目,觉得有几分熟悉,好似在哪见过一般,却又想不起究竟何时见过。
她坐着朝南山婆作了一揖,“民女姓墨,南山婆唤我一声墨姑娘便好。”她顿了顿,郑重其事地说道,“今日南山婆救我等一命,民女在此谢过南山婆。”说着便要下床对她做一拜。
见此,南山婆赶忙遏住墨初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糟践身子了,要拜就等伤好了,我还要你帮我打理一下外面的院子呢,救你一命,这样报恩不过分吧。”
“不过分,这当然不过分,南山婆言重了。”墨初雪立即摆摆手,笑了笑道。
一抬眼,便看到另一张床上躺着同样身穿粗布衣的萧凛然,见他依旧脸色苍白,墨初雪不安地看向南山婆。忽然间仿若一室,心中乱糟糟的,阵阵绞痛,一张一翕也没吐出半个字。
半晌,墨初雪才问出口,“那位公子如何了?”她心中无必忐忑。
南山婆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凛然,随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只能看造化了,他若是再醒不来,就算是神仙也无能为力。”
墨初雪身躯一震,南山婆的话就像是死囚临死前最后的诏书,那么苍白,那么伤人。
墨初雪的目光在刹那间变得空洞、失神。她原以为那仅仅是她的一场梦魇,却不曾想,醒过来也不过是重蹈覆辙……想到这里,她浑身上下像是被万千银针刺中,再一点一点嵌进她的肉身,最后刺入她的心,
痛彻心扉,恍若渡劫。
一滴晶莹剔透的清泪从美目中流下,滴在了一旁放着的初澜剑上。初澜剑是南山婆在墨初雪昏迷时拿进来的,她见着此剑,好似一见如故。就放在墨初雪身旁,保佑她平安无事。
如今,她是相安无事,却伤心、悲恸,一滴滴的泪,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看的让南山婆心慌。
“阿婆,可还有希望?”墨初雪紧紧抓住南山婆的胳膊,仿佛是抓住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南山婆见她如此,只好轻拍两下抓着她胳膊的手,“希望自然是有,只不过,在他身上,得看他争不争气。”
墨初雪望着他,眼眸中透出无尽哀伤,她想他活,可如今能让他活的只有他自己。
自墨初雪醒后,她的伤就好得极快,那日她坐在床上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萧凛然冥思,望着他,她的心依旧隐隐作痛。恍惚间,她想起了些什么,翻身下床,她的伤倒没有那般重,下床走动两下还是不打紧的。
她走到飞云身边取下包袱,这南山婆就只把她的剑拿了给她,她拿着包袱进了屋,从包袱里翻出了随身携带的小药瓶——当初萧凛然交给她的解药。
找到它时,墨初雪喜出望外,立马走出去,大喊了声,“阿婆!”正在药园里除杂草的南山婆一愣,回头就看见墨初雪在屋外冲她招手。
“小心伤口,再裂开我就不救你了,你就等死吧。”南山婆的嘴属实是不饶人,墨初雪同她相处两日就发现了,喜欢咒人死的。
不过多久,南山婆就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进屋里,一个年近花甲的妇人腿脚倒是利索。
见着南山婆,墨初雪就兴冲冲地将药瓶举到她面前,南山婆挥挥手,离得远远的,再接过药瓶,“怼这么近作甚,我又不是瞎的,你瞎我都不会瞎。”得,还喜欢咒人瞎的。
南山婆打开药瓶,放到鼻前嗅了嗅,是斛斟毒的解药。南山婆眉头一皱,那小子中的是卢毒,八竿子打不着啊。
“你不会想用这个斛斟毒的解药救他吧?”南山婆面色难堪。
墨初雪摆摆手,“我又不傻,我想问,阿婆可有此解药的做法?又是否又将此解药赠予他人过?”
“我是有解药的做法,并且从未赠予他人过。”南山婆顿了顿,“问这个作甚?还有,你为何会有解药?”她一脸狐疑的看着墨初雪。
可是墨初雪却陷入了沉思,如南山婆所说,洛凤城的这瓶解药真是从洛天涯那取来的,皇兄早就算到了二皇子会毒害他?还是二皇子身边有了别人的眼线?
片刻,墨初雪如实招来,“这是慕初君给的解药。”闻言,南山婆眉头一蹙,她早几年救了一个小年轻人,就是洛凤城身边的侍卫,后来他走后,她发现少了一瓶解药,所幸是解药,不是毒药。
“这药,是他身边的小侍卫从我这偷走的。”说罢,墨初雪一惊,这解药,她原以为是从二皇子那取来的,可是,偷走解药作甚?难道二皇子还是要毒害他?
南山婆见她如此轻声道:“解药倒无所谓,要是毒药,即便他是在瑜京城,我也要追回来。”墨初雪轻轻点头,南山婆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墨姑娘,若是你能回一趟瑜京城老身想请你帮我个忙。”
“阿婆请讲,我定当倾尽所能。”墨初雪颔首道。
“瑜京城有一家药铺子,”南山婆顿了顿,深吸一气,“叫富罗药铺。看看里面有没有这药。”
墨初雪若有所思,随后点头,“好,待我回京后定会帮您的。”她没有察觉,南山婆怎知她来自京城。她在想,这些事情的牵连,无非是王权的争夺,但是远远比她想得更为复杂,也远不知有多少人卷入其中。
一声突兀的咳嗽,打断了墨初雪的短暂的臆想,墨初雪抬头,萧凛然……
醒了!
像是梦一样,霎时间她热泪盈眶,也顾不得身边的南山婆,就扑到萧凛然的床边,素手打着颤,抚上他的脸颊,如此真实的、温热的,他真的醒了。
一滴泪落到了萧凛然的脸上,萧凛然缓缓抬起手擦掉她眼角的泪,语气极为轻柔、虚弱,“阿墨别哭,我最看不得你落泪了。”
墨初雪这才恍然,她不知何时已潸然泪下。顿时扯出一丝笑颜,她何其庆幸,他能醒过来。她又多害怕,他会一直昏睡下去,天无绝人之路,亦不亡矣。
“我这是喜极而泣,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你可知……”我有多怕你醒不来。墨初雪抽气,抬手拭去面颊的泪,看着他,一双桃花眸中流出温情与雀跃。
那一刻,墨初雪尝到了失而复得的滋味,是那么的热忱、那么的急切、又那么的欣喜,只为了眼前的人。
萧凛然见她如此,心潮翻涌,世间怎会有这样一女子,一颦一笑都牵起他心底层层涟漪。
他微微莞尔,“让阿墨久等了,是我的不对。”只有萧凛然自己知道,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失去了眼前他无比珍惜的人。再此睁眼看到她时,一呼一吸间都是欢悦,他离失去她那么近,上天却让她回到他身边。
上天所恩赐的,他不再奢求回报。
这便是他们二人都躲不过的宿命,他们是彼此的命中注定,上天说的。
墨初雪一回头,南山婆早已不在,十分知趣的离开了屋子。
而这时萧凛然环顾了四周,留意到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轻声道:“我们可是在南山婆的屋子里?”虽是疑问,但语气不可置否。
“是。”墨初雪倒也不惊奇,这个萧凛然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晓得南山婆住处又何妨。
墨初雪眉目温柔含笑继而轻声说道:“萧凛然,你又救了我一次。”
萧凛然轻笑一声,温柔了四月春水,“我不求回报。”只求你一世周全。
两人的手悄悄地、紧紧地相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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