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雪凝霜

有人一夜未归，墨初雪辰时醒来时，拉着一个婢子问她，结果她只摇摇头。墨初雪低叹一声，昨夜久等到了深夜也不见人，今日也没见人回来。

她心里头固然担心，但是想到萧凛然一身本事，这里又是他的地方，自然没有人会动他。于是她就回了自己的屋子，在屋里看书，等他回来。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惊呼，墨初雪刚起身，就见萧凛然大步流星步入屋内，她一愣，就见他把房门缓缓关上。

走到墨初雪身边，那么高的个头，弯下腰依偎在她怀中，墨初雪向来自诩自己的身量可与男子靠齐。可这厮的身量实在太高，半个身子压在墨初雪身上，像个孩子一样缩在她的怀里，她愣住了。

向来只有女子缩进她的怀中，抱着男子入怀她生而十几年来，头一回，她也束手无策。呆滞了半晌，满脸的疑惑，她低头瞅了眼他，他靠在怀里阖着眸，墨初雪眉头一皱，拍拍他的背。

舒缓而有力，她心中好似被一个块巨石堵着般，他萧凛然那么自持、衿贵的人，竟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她轻声哄着：

“怎么了，有什么事跟姐说。”

她如今就像是一个姐姐抱着她好似被人欺负了的小弟。墨初雪始终一脸疑惑，时不时目光瞟向怀中萧凛然，不着边际的思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萧凛然闷声说道：“难受。”吸气吐气间因为贴着衣衫，变得粗重。

闻言，墨初雪先是不解地“啊”了一声，又道：“哪难受？”这时墨初雪低头一嗅，扑鼻而来的酒味。

这一夜未归是喝酒去了，有酒不带她喝，估摸就是借酒消愁了。

“没力气。”萧凛然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墨初雪扶额，一阵无奈，这是酒还没醒？不应该啊……墨初雪无言长叹。

扛着他往床边走，“来，到床榻上休息会儿。”萧凛然将自己整个身子毫无保留压在墨初雪身上，墨初雪倒吸一气，所幸她力气大，不成问题。

脱了力的萧凛然栽在墨初雪的床上，墨初雪转身倒了杯茶，送到他嘴边，萧凛然囫囵饮下。随后靠在她身上，墨初雪将他轻轻放下，枕在她腿上，自始至终他都阖着眸。

墨初雪轻叹一声，忽然间，她回忆起她娘以前，总是给在习武之后一身酸痛无力的她，揉揉脑袋。摁着太阳穴还有些她不晓得的穴位，轻轻地揉，第二天再习武就不会难受。

如今，她照猫画虎，摸索着轻轻给萧凛然揉揉脑袋，似是她也累了，两个人就这么靠在一起，睡着了……昨夜，墨初雪等了他大半夜都没睡，一直心神不宁，今早又不安地起来。

一夜没休息好的她，也睡了——萧凛然枕着她的腿，墨初雪倚在床榻的木柱上。

先醒的是萧凛然，他抬眼看着熟睡的墨初雪，睡颜温柔可人，他不忍打扰。动作轻巧的起身，将她放倒在床上，替她掖好被子，轻声离开房间。

当墨初雪再醒来时，已是午时了，房间内空荡荡，人走了啊……她倏然感到几分落寞。

时至傍晚，夕阳渐下，墨初雪一时兴起，到御花园里头散步。这的御花园比瑜擎宫里的大许多，与瑜擎的百般红紫斗芳菲不同，这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草木。

忽然一阵笑声传入墨初雪耳中，清脆又欢快，她晓得这个声音的主人。便迈步靠近，湖边，一人坐在美人靠上，一人如松柏般站立，听他们欢声细语：

“阿亭，你看那条鱼是全白的，这里的锦鲤都红彤彤的，就那一只是白的。”

“如此与众不同，或许它在鱼群里就是例外，无论怎么融入，都进入不到红锦鲤的世界里。”

皖亭也看了一眼，语气寡淡轻柔，“上天赋予了它别样的外表，就注定了它会从鱼群中脱颖而出。”

萧凝霜抬袖掩唇，娇媚的轻笑：“阿亭果然比我会讲道理。”

忽而皖亭面色凝重，回过头，厉声：“谁在那？”

躲起来的墨初雪愣住了，分明不是做亏心事，脚还是不自觉地带她躲起来，墨初雪微微耸肩，信步而去：

“恰巧路过此地，我见着二人如此惬意，都不忍来打扰。”

墨初雪唇角扬起温和的笑，氤氲桃花眸微微弯着，仿若能倾倒众生。皖亭见是公子带回来的姑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既然是公子带回来的，自然不会害他们。

一旁的萧凝霜也扬起笑，来的正好，她都还不晓得未来的小嫂子姓甚名谁。

“阿亭，”她轻唤一声，皖亭回眸看她，眸光温柔，她低笑：“你先回避一下吧。”

闻言，皖亭眉头一皱，踌躇着，他不晓得有什么话是他不能听的——连自家哥哥在，都能把他留下来，这时却要赶他走。

谁知萧凝霜未施粉黛的小脸上笑意更甚，打趣道：“我们两个闺阁女子，说些体己话，阿亭还想听？”

皖亭顿悟，拱手作揖：“公主聊，适时唤我便是。”说罢，就转身离开，走时，目光在墨初雪身上停留一瞬，似在打量。

人走后，墨初雪就径自走到她的身边，坐在美人靠上，低头看她刚才说的白锦鲤。那条白锦鲤一直游在外面，十来只红锦鲤围在一起，势要将它驱赶出去，不让它融入进来的模样。

看得墨初雪眉头一皱，因为特别而被抛弃，这和人世间相处之道何其相同，常言道物以类聚。就因为悖离人潮，所以应该被孤立——不过是应了那句，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罢了。

“这鱼儿和人多么像啊，有时我们因为特别而被世界抛弃。”萧凝霜低语感慨。

墨初雪闻言，眉头微敛，“不是被世界抛弃，而是我们抛弃了世界。人云亦云，只会被埋葬在人群中消失匿迹。”

“你倒是乐观之人。”萧凝霜眸子始终看着池塘里的鱼儿，透出几分多愁善感，她轻哼一声，不知为何，落入耳中这般讽刺。

墨初雪不在乎她是否讽刺、又讽刺谁，只是轻笑一声：“公主想必不是为了和我谈这些吧。”

既然她已经点到这里，萧凝霜便不再客套，开门见山：“你对我皇兄有几分了解？”

“你想知道些什么？”墨初雪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反问。

萧凝霜轻叹一声：“他总喜欢瞒下很多事情，不是吗？”她顿了顿，“我想说，他会瞒着你吗？”萧凝霜媚而不俗的狐眸中不经意间流出惆怅。

闻言，墨初雪瞬间释然了，不可置否地颔首：“是的。他也同样会瞒着我。”

萧凝霜愣了半晌，墨初雪又是一声低笑，续道：“他总是喜欢瞒下所有，所以，不要着急着逼问他，时机到了他自然什么都会和你说。”

“哼，他要是能这样自然最好，”萧凝霜讽刺地冷哼，“可有些话，我等了那么多年，却什么都没有。”

他当初就这么离开，她知道他身不由己，但是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回来看她一眼，她想知道为什么，却等来了一句道歉。她从不是为了道歉而怨，她只想解开心中纠结多年的问题。

墨初雪看她的模样，心疼不已，即便她说的话伤人，但不可置否的，她是悲伤的，她出声安抚她：

“只是时机未到，”她垂眸，密睫明暗错落入眼帘，想起了这两年来的一切，都是等着他坦白，“等时机到了，他什么都会和你说的。”

忽然，萧凝霜猛地站起身，眉头紧锁浑身上下皆是怒气，秀气的脸扭曲着啐了一口：“我最是受不了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扛的样子！”

她痛斥着萧凛然，声嘶力竭，宣泄着埋藏已久的愤懑，“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他是神仙吗？！什么都能解决，他明明没有那么厉害，却为什么不说出来！说出来了……我可以和他一起扛着的……”

“我是他妹妹，可我不是小孩子。”萧凝霜无力地坐回美人靠上，目光空洞，如此美的眼眸却失了神。

她终于把心中的满腔怒气发泄出来，这么多年，萧凛然如同销声匿迹般，要不是小姨，她估计连萧凛然生死都不知！

墨初雪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仰头看着亭子外的天，绚烂而美丽，天边被绘成五彩斑斓的，晚霞烂漫。她如今才真的是个大姐姐：

“如果我有个妹妹，我也会自己扛着的……我舍不得让自己的妹妹陪我一起扛着，有的时候，两个人扛着无非是徒增烦恼罢了。”她似乎理解萧凛然的做法。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坐在那，天色渐渐暗下来，周围烛火都变点亮。二人就这么靠着，一言不发，鱼儿汩汩的冒泡。

萧凝霜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道：“对了……我叫萧凝霜，你叫什么名字？”

闻言，她微怔，继而哂笑：“我姓墨，名唤初雪，墨初雪。”

突然萧凝霜坐直身子，不可置信地凝望她的容颜，眸光盯着那朵梨花，错不了，这就是在那瑜擎大名鼎鼎的墨初雪。萧凛然这厮竟勾搭上这个人！她一向自诩与墨初雪那叫一个傲雪凝霜，可本尊在她眼前时却没人出来，惭愧惭愧。

她从前没见过墨初雪，只听闻她眉间有一朵极美的梨花血，如今亲眼见着，当真是漂亮。她依然记得，当时在大殿之上，瞧她那一眼，别说他皇兄会不会沦陷了，连她一女子见了都心怦怦直跳。

墨初雪见她怔住，不禁疑惑，“怎么了？”

萧凝霜抱住墨初雪的胳膊，眉目含笑，语气轻扬：“我是霜，你是雪，可知寓意为何？”扬起的下巴，显得如此洋洋得意。果真是娇纵，没错了，墨初雪不禁轻叹。

闻言，她一敛眉，沉吟片刻，眼眸神秘地眯了迷，连蒙带猜：“傲雪凝霜。”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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