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袅袅间,已入初秋。
若初院中的梨树逐渐枯黄凋零,晨曦云雾,天边风起云涌,鸟雀盘旋于空中,悠然自在。被禁锢久了的人,连鸟儿都会羡慕,墨初雪看着眼前景象,眼底抹不去惆怅。
她试图离开过,可真当身穿甲胄的禁卫军,将她围住时,墨初雪无可奈何地退缩了。原以为墨镜棋能用自己身份,帮助她离开,遗憾并没有,他们两眼空空、义正言辞地说着,听命于陛下。面目却僵硬,唇只是死板地翕动,像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屡试屡败后,墨初雪终究妥协,眼前是早已花落的梨树,落花融入泥土之中,润物细无声。望着远处她心怀家国天下,却唯有独自低语:“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从麟蜀来的信,走过夏季入秋,才到她的手中,她坐在屋里的太师椅上,从竹筒里取出信笺,摊开一看——怔住了。那是萧凛然的字迹,可信中的内容让她眉头蹙起,心中疑惑万千,无处宣泄,他怎么摇身一变,成了麟蜀的帝王。
想起来萧凛然离开前留下的信笺,她那时为何想不到,他回去会做帝王。从麟嘉帝口中听闻,萧凛然有治国之才,他死后必然要有人来继位,最适宜者,非他莫属。
那他做了帝王……从江湖,如陌路。
墨初雪倏然笑了,同时泪掉了下来,我见犹怜,她抬手拭去眼角滚烫泪水,想来究其一生,就是想逃脱王朝的禁锢。却不曾想从一个王朝,跳入另一个王朝,她此生,躲不过是王权家。当年牡丹签,或许就是宿命,他信里写,任她江湖逍遥,不必为谁而停留,可她终究舍不得,放下他。
心中难免悲恸,她提笔,伏案写书信,她心知二人向往是相同的,所以,她会奔赴向江湖,她心甘情愿待他走出那束缚。书信寄出的那一刻,她的心有了归处。
如今她尚还要带着,遗诏和玉玺离开宫城,去甸济城,交到洛天涯手里。但宫中布兵多少,她一无所知,如此定不能莽撞。她要刺探洛凤城和禁卫军的底线在何处,怎样才能顺利出宫,如何窥探,墨初雪眸色微凝,如要不费一兵一卒,她只能以身犯险。
墨初雪目光落向一旁的初澜剑上,迈步上前,取下初澜,抽出剑身,凌冽寒光映她面容。身穿月白束袖衣衫,戴护腕,她此刻无比坚定,下一场赌,无非是输或赢,若是输了她亦不曾惧,总会赢的。
少年侠义肝胆,何惧前路迢迢。
推开房门往外走,迈出若初院门槛时,黛衣正端着切好的梨,欲往她屋里去,恰巧撞见。她心中不安地唤了一声:“墨姑娘——”
只可惜她已走远,黛衣清楚知晓墨初雪的事情,她本不应插手,她仅仅只是婢子。可当她如此视死如归,她便知,她要做冒险之事,几经犹豫之下,敌不过心中担忧,她还是跟了上去。想拦住她,宫里确乎没什么好,但不能为此丢了命。
墨初雪握着初澜剑走没几步,便被禁卫军统领之一,带着士兵拦下,“墨姑娘,这是做什么?陛下有令,吾等若见墨姑娘拿着剑往外走,必须拦下。墨姑娘是聪明人,望知趣些,莫让属下难做。”
“听闻禁卫军都是从我爹手里出来的,怎么如今风光无限,便忘了恩德?小女子如今若是真的想出去,诸位,可是要誓死拦我。”墨初雪倚着红墙,一手握剑,作环胸姿态,语气轻佻,漫不经心。
为首那人叹了一声,“墨姑娘,这又是何必为难属下。”
墨初雪笑得眉眼弯起,转而负手走向众人,扬着下巴道:“好说,放我离开,便不为难。”
倏然身后传来一道姑娘声音,唤她墨姑娘,她回眸见黛衣站从拐角处出来,指尖攥着衣袖,神色局促。墨初雪眉头蹙起,目光流转在众人之间,屏息凝神。
遂她转头对黛衣道:“黛衣,你回去。”
见她神情如此严肃,黛衣抿起唇,心中阵阵打鼓,轻手轻脚地往回走,身后传来兵戈相碰的声音,她加快脚步,不去回头看。心中默默为墨初雪祈祷,她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
墨初雪抽出初澜剑,挡下朝黛衣射去的弩箭,遂凝眸紧盯着,不过几丈距离的禁卫军。他们妄图抓住,她仁厚心慈,想用她院子里的无辜人,来掌控她——简直荒唐。
“这位统领,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动手,不合适吧。”她唇间一张一翕,言语振振有声,“尚且姑娘生来便不是受欺负的,你们这般倒不像是男人。”
“墨姑娘执意如此,那吾等只好多有得罪了。”为首的统领抽出腰间佩剑,身后几人紧随,刹那间剑拔弩张。
墨初雪攥紧手中初澜剑,无畏地笑了笑,举剑起势,“那晚辈向诸位讨教了——”
说罢,一记仙人指路,逼向众人,转剑挑刺、翻身高扫腿,肉眼可见之势开出一条路来,众人退怯往两边散去。看清几人对她尚有忌惮,不敢动真格,那她便顾着开路,不必恋战。
墨初雪向两边扫剑,向前劈刺,动作干净利落,一下剑身染血,她下手自有分寸,不过皮外伤。墨初雪婉若游龙,背脊始终挺拔,用剑轻快。身后传来声响,她甩剑向后格挡,后踢腿、仙人指路,再将剑扫一圈,一面碎步向外走去,一面点抹刺挑,翻身一跃,突出重围。
她毫不犹豫用轻功往远处飞檐走壁,她回眸一望,身后早已空无一人。正欲跃下屋檐,突然一支短剑从她耳边擦过,墨初雪重心不稳,向下跌去,所幸她反应迅速,不至于摔在地上。
墨初雪如今正处一处宫门,十字交口处,从右侧来了一队,二十人的兵马。
为首的人十分规矩地向她作了一揖,笑吟吟地说道:“墨姑娘方才多有得罪,但陛下有令,墨姑娘不得再往前走了。”
墨初雪回之一揖,唇角藏匿嗤笑,扬声道:“这位统领,倘若我墨初雪今日非要走不可,要大开杀戒么。”
“墨姑娘言重了,吾等只会将墨姑娘留在此处,听闻墨姑娘的武艺是受墨将军教诲,常言虎父无犬子,墨姑娘定不会是犬女。属下今日想看看,墨姑娘是否得了墨将军真传。”
那人始终笑着,仿若笑面虎。
墨初雪顺言起势,眸中是武人干练与决绝,她原以为这位统领也是用剑之人,不曾想,他摊开右手,属下从身后递来长杆。麻布包裹刀面,她心下生疑,那人撤下麻布,她定睛看去,那是——天方画戬。
她曾见识过,与她爹的天方画戬对练时,她从未赢过,墨镜棋的天方画戬堪称出神入化,当年便是凭此,在上万敌军中杀出重围。当年一战三军无敌手,说得便是墨镜棋,瑜擎唯一的天下兵马大将军,如今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
尚还不知对方斤两,墨初雪变得更为小心谨慎。
统领举着天方画戬不露抢把,向她快速刺来,逼不得已她只能以退为守芳,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她需得拉近二人之距,才有胜之可能。统领将她逼得紧,她本意不恋战,可这场不胜她便离不开。剑身截住刀身,架剑防御,后撤步,拉开距离。
墨初雪算计出他下次出招,遂借势拨开,抬步踩在木杆上,趁他收回之际,飞身刺剑。剑身划破他侧颈,她后翻身,再度拉远距离,他却将天方画戬伫立在地,抬手摸上颈间湿润,是殷红的血。
统领扯了下嘴角,抬头问道:“敢问墨姑娘年芳几何?”
墨初雪先是怔然,遂应道:“生辰过后便十八。”
“墨姑娘了不得,后生可畏啊。”统领落寞地笑了笑,继而感慨道。
其实他有所避让,但她以此险胜,让他受伤,实在令他意外。
待她回过头时,另一条路也来了人,身后的队伍也追了上来,但他们都不为所动,四条路堵了三条,只剩那条出路了。但下一刻,也来了人将其堵上,那人来势汹汹,一身明黄色的衣衫,头戴冕旒,不必走近,她便知是陛下。
两两相望,思绪茫茫。
洛凤城皱起了眉头,难掩失望神色,哀叹道:“初儿,这宫里究竟有何不好,你非要离开?”
闻言,她不过与他对立,曲起手肘,将初澜剑夹在其中刀锋向上,用衣袖擦过剑身上的血迹,遂收回剑鞘之中。她本想呛回去,可恐及触怒天威,于她百害无一利,遂她手中握剑朝他作揖。
“回禀陛下,宫中千好万好,只可惜臣女早已心有所属,这宫里自然是臣女高攀不上。”墨初雪虽垂首低眉但不卑不亢,她纵然傲骨天成,但从未目中无人。
洛凤城听见了触动他的话语,不由得诘问:“心有所属,初儿心中所属是什么?是那个已经在麟蜀做帝王的萧凛然,还是宫门外的纷扰?”
闻言,墨初雪无奈地低笑出声,频频摇头道:“不是,都不是,宫门内外皆是纷扰。臣女想要去的不过是江湖,不过是想寻求臣女心中的自由,臣女本就不是宫门女,又何必如此。”她终究不曾忍住,将心中的话吐露。
洛凤城一息之间沉默无语,他凝望她神色疏离面容,心中忿然。
墨初雪将剑负在身后,“陛下如若并无他事,臣女便回若初院了。”
她抬步往回走,她心中以为,他会在她离开前做些什么,洛凤城瞧着那道愈见走远的背影,心里万般不甘。他如何才能将她留下来,即便他已寻不到将她留下的理由,但他是帝王,是瑜擎的天,不过留住一个女子有何难。便是要折了她欲要展翅高飞的羽翼,打断她孤傲的脊梁骨,如若能让她臣服,他定然不惜如此。
已走过包围她的禁卫军,身后依然不声不响,许是她猜错了。正思索至此,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拿下——”
诸位统领,一派是茫然,目光游离在相隔数丈远的两人身上,墨初雪应声回头。洛凤城见无一人动,直觉荒唐,青筋从颈间凸起,抬手指着墨初雪,“朕说,拿下她——拿下!”
几人仍在犹豫,周遭寂静,眼眸间相互试探,陛下怒意愈演愈烈,方才第一回切磋的统领,抽出腰间配件,气势汹汹地往墨初雪身边走去。如她所料,既然她要刺探,便知此行定不简单,剑出鞘、做起势,统领仙人指路,她截挡,侧身反刺。
两人兵戈相见,刀光剑影间,统领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朝她低语道:
“墨姑娘您服个软,应该不成问题。”
墨初雪蹙起眉头,应道:“我若是服软他能瞧不出来?今日他能说一句拿下,就证明他根本就没想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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