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给小娃娃熬了些稀稀的米汤,又买了条鲫鱼给筱云炖了,说的也怪,这孩子前几日谁哄也没用,哭起来没完没了,现下只要姐姐抱着便乖的很。
今儿发放完了两个时辰的馒头白粥,张云雷拾掇拾掇便上了街,说是要寻么块质量好点的绒布,趁着姐姐在,将那台上场门前的门帘子重新做一下。
许久未上街走走,张云雷今儿才发觉街上的不同,上回同杨九郎一起到天桥底下散步的时候打把式的吆喝卖小吃的热热闹闹,今儿少了许多卖艺的,倒多了许多卖身卖儿女的。
一路上多得是趴在脚边求赏口饭吃的可怜人,多得张云雷根本无法一一帮助,甚至如果流出半分想要施以援手的意愿,怕是便会被他们生吞活剥了,这才有些明白了那日九郎所言的,一顿饱饭救不了一国的人。没有办法,张云雷只得狠下心扬起头往自己要去的地方走。
自布店出来张云雷便看见了熟悉的车停在门口,杨九郎倚在车旁望着门口的方向等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张云雷将手中两卷布料递给杨九郎,下意识的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杨九郎将两卷布料放在车前座,又跟着张云雷坐在了后座,“我回去姐姐便和我说你出门买布了,我想着现在外头乱,不放心你,猜你该是来这家的,便来这等你了。”
“这你也能猜出来,我要离你远些。”张云雷撇着嘴往后退了退,“快被你看透了。”
杨九郎笑着将人拉回来,揽着肩膀带进自己怀里,轻轻在额发上落下一吻,“云雷,如今外头太乱了,你若是想买什么告诉九涵就好了,你若想出门走走我陪你一起。”
“九郎,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今儿你也看见了,时局动荡,若是碰见警察厅的人将你当成学生带走了怎么办?若是碰见匪了将你绑了怎么办?若是叫这些难民将你围起来伤着了怎么办?”杨九郎越想越后怕,攥着张云雷的手越来越紧。
“好,我答应你,无论去哪都会和你一起。”
霜安还小,几乎时时刻刻是离不了人的。张云雷便抱着针线盒到筱亭筱云屋里去,和姐姐一起一边看孩子一边绣门帘。
筱云出了月子便开始忙了起来,平日园子里的杂事都是筱云打理的,这两个月可攒下了不少的琐事,忙起来脚不沾地。
“你瞧瞧,说是你的园子,顶你最闲。”姐姐抱着孩子轻轻摇着,瞥了眼哼着小曲找线头的张云雷。
“姐,我这管管唱上的事儿还行,后台调度这些我是真不行。”张云雷笑嘻嘻的念叨着,“再说了,姐夫不是也只管台上的事嘛,这些恼人的琐事都多亏姐姐了。”
“贫,你怎么不跟你姐夫学点好呢。”姐姐瞪了张云雷一眼,宠溺的笑笑,“嘿,那不对,不能这么下针。”
将小娃娃轻轻放在小床上,姐姐上前拿过张云雷手里的针线,比着描好的金龙图样绣起了轮廓,“那时候穷,买不起带着图纹的门帘子,这才亲自动手绣的。如今直接买一块便好,做什么还要废工夫绣它。”
“看着习惯了,换了买的总觉得不款实。”
“行啊,勤俭持家。”姐姐将针线还给张云雷,在人头上轻轻敲了下。“我也是盼着你们都早些成长起来,都能独当一面,叫家里放心些。”
“姐,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总觉着您似乎惦记着。”
张云雷想着昨日姐姐来时自己问了句家中,姐姐便一句都好就搪塞了过去。
“也没什么,就是爸,前阵子警察厅不是关了些学生吗?爸不满警察厅的做法,给私放了。这门官司一直折腾了三个多月,我来之前那两天才有了结果,爸因为不满处理方式,已经愤然离职了。”姐姐轻叹了声,又笑笑表示没什么大碍。
“那爸现在……”张云雷想了想才开口,“现在岂不是愤懑极了?姐,现在家里谁在主事?您就这么过来了是不是不大方便?”
“没事的,家有你姐夫呢。先前园子里不大安分的那些个孩子,趁着这回动乱也都跑了,剩下的都是老实的,好管,你姐夫也就能腾出工夫多上家去照应着。”
“姐,还是我们没用,总给家里添麻烦。”张云雷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倒是逗得姐姐笑了,姐姐拍了拍张云雷的肩膀,“别的倒罢了,单说这带孩子本来也不是你们该会的,这叫什么没用啊,这孩子别总多心乱想。”
“姐,您多教我们些,教完了我们您还是早些回家去吧。”张云雷抿嘴望向熟睡着的小娃娃,心下一阵发愁。
“再快也得在这待上两三个月,得了,既然你们这么有信心能带好她,那我便过完年就回家去。”
有了师娘的帮衬和指点,筱云很快便适应了母亲这个身份,抱起孩子来有模有样的,倒是筱亭还差点事儿,孩子一到父亲怀里便咧着嘴要哭,愁得筱亭自我检讨了许多回合,也没想出个原因来。
今年这除夕过的极简单,因着家里头三哥哥与老爷子大吵了一架,老爷子一气之下免了大宴,也免了孩子们回家来团聚拜年。眼下外头乱,天灾人祸频发,园子里头也没什么兴致庆除夕,只草草吃了顿饺子便迈进了新年。
……
民国九年,直皖大战爆发。
京津铁路与京汉铁路线上爆发了大规模战争,一时间整个四九城局势动荡。
夜里梦中时常会被枪炮声唤醒,张云雷每每此时便会无比庆幸身边的人早早离了那些打打杀杀的是非,可却又想到还有多少人仍陷在是非中,流血流泪。
重重的一声叹息落在杨九郎的耳朵里,默默握住张云雷的手,杨九郎柔声问到,“怕吗?”
张云雷点了点头,望着被战火点亮的那片黑夜,“九郎,他们会打进京来吗?”
“他们争抢的,无非是北平政府的统治权,又怎会在北平城里的百姓面前动手呢,放心吧。”杨九郎伸手捂住了张云雷的耳朵,温热的手掌成为一切惶恐不安的屏障,似乎有无尽的力量将人保护起来。
可杨九郎又何尝不怕呢,那不过是安慰张云雷的话,实际上这些桀骜的军阀何时考虑过百姓的看法,若真几门利炮轰开北平城的大门,难保不会伤些个无辜百姓。
更重要的是,干爹手中这支十三军始终是隐患。直系眼里这是块极具价值的肥肉,罗帅退隐不干了,那这块肥肉自然是抢夺的目标。皖系眼里这是个随时爆发的隐患,明面上十三军跟着罗帅退隐,可若有一日十三军重振,岂非给直系骤然增力了?
表面安全,实则无数暗刀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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