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33

现下已入了腊月，过了腊八便是年，眼看到了一众戏园子封箱的时候，张云雷索性等着到来年正月大家开箱的时候再开这戏园子的门，也好趁着年前这些日子再多走几回台口，捡一捡从前落下的功夫。

几天来张云雷总爱往那戏园子里跑，寒冬腊月早上五点天还未亮，这人便要起身出门去，杨九郎总是不放心的，便也跟着天不亮就起身到那园子里头去。现下杨九郎已经坐在台下已经坐了快一个时辰了天才微有擦亮的模样，起身打了个哈欠，上前引着人到台檐坐下，又为人递上一杯温热的花茶。

“我记得你早先说过习惯夜里睡前吊嗓子的。”

“那时候我只是会怕，怕想起从前晨起练声时陪伴着我的人，怕勾起些难过的回忆来，所以总是刻意避开从前的习惯。”

张云雷靠在杨九郎肩头，握住杨九郎的手轻声到，“可是现在，我啊，不会再有难过了。”

“云雷，我就希望你别太累了，我担心你。”杨九郎将手放在那人的腿上，轻轻揉了揉，“不急在一时的，我们慢慢来。”

“我想早些上台，真的许久没有这样想做一件事了。你放心，我不舒服的时候会歇一歇的。”抬头望见戏园子顶棚上挂着的镂花灯笼，场子中的茶桌摆得整整齐齐，心下便止不住的欢喜，恨不能明儿就开门唱上一出。

“九郎，这园子怎么起了个词牌名儿呢？”张云雷指了指镂花灯笼上刻着的画堂春的字样，好奇地看向杨九郎。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云雷，这首《画堂春》可是你独坐窗前思念我之时抄下的？”杨九郎取出一张磨损的有些发软信纸，上面正是张云雷的字迹。

“这，怎么会在你那里？”张云雷接过信纸，忽地脸上有些发烫。

“我的云雷啊，他总是有许多话藏在心里不愿同我讲，我自然要自己想些主意瞧一瞧他的小心思呀。”杨九郎又将那纸拿回来，小心翼翼地叠起来又揣进了兜里，“云雷，你放心，我们从此以后只有一生一代一双人，不会两处销魂的。”

天光顺着高处的漏窗洒进堂中，打在戏台上照亮了空空荡荡的园子，相依而坐的两人十指交握，无需多言便已明了千言万语。张云雷摩挲着杨九郎腕上的表带子，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直起身来，“这段时间你忙着戏园子的事，那生意岂不是耽误了？”

“你怎么知道我这段时间只忙园子了的事，放心吧，我两头都记挂着呢。”杨九郎揉了揉张云雷的后脖颈，宠爱地笑了笑，“若不然你以为前阵子我为何忙得脚不沾地？”

原来是为了早些帮自己实现重新登台的愿望，原来都是为了自己，原来在自己默默思念他的时候正在被他浓浓的爱意包裹着，张云雷心口热热的，这些天来这种暖融融的感觉总是会一阵阵的出现，叫人不由得想抱着身旁这人亲上一亲。

于是便这样做了，勾着人脖子的双手微一用力，仰着头的人便顺利吻上了那人俯下来的唇，缠绵温柔间融化了冬三月的寒意。杨九郎被这猝不及防的吻勾着乱了心绪，只顾品尝怀中人带着些花茶清幽的气息，花茶自是清雅，可这人心思中的念头却是越来越俗，躁动的温度随着狂动的心扰得人想要做点什么。

唇微微离开些，杨九郎将人重重揉进自己怀里，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哑着嗓子开了口，“不许在外边勾引我。”

怀中人不甘示弱地扬起头，双手捧着杨九郎的脸迅速地凑过去，在人嘴角落下强势的一吻，然后满脸骄傲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着瞧你能把我怎样。

一股子邪火直冲大脑，杨九郎微用些力便将人钳住送到了自己嘴边，眼看便要张口尝一尝这香香软软的人儿了，张云雷却笑着推了他一把，“往日这个时候，筱亭该要过来园子里了。”

“官人要做什么事，五分钟可还够用？”张云雷坏心眼地软着嗓子调笑到，偏还朝人送去个柔情似水的眼风。这五分钟自然是不够用，照他现在这副故意勾人的模样，一夜怕是也不够用，杨九郎狠狠咬了咬后槽牙，听着似是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得松开怀里的人，趁人起身之际送了句压抑的威胁，“等着晚上回家的。”

陶筱亭近日来的时候总是会搬些行头过来，今儿更是扛了个大箱子，到后台放好箱子再走到正厅时便看着两人神色有异地站在那，张云雷倒是笑盈盈的只是脸有些红，这杨九郎怎么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啊，不敢上前招惹，陶筱亭只躲在门帘子后面招呼了句，“师哥，我有事想和你说。”

坐在后台的椅子上看着面前那人扭扭捏捏的模样，张云雷有些疑惑，“今儿怎么了你？”

“师哥，我，我想退出师门。”

“你说什么？”张云雷端着茶杯的手一个没拿稳，嘡的一声茶水撒了满地，抬眼的目光冷峻的吓人，极具压迫感地盯着陶筱亭，“你再说一遍。”

张云雷总是这样，平日里与相熟的人在一起和风细雨是极好相处的一个人，可一进了那戏园子便像换了个人一般，无论是对妆面行头还是唱腔韵味都是极认真的，对师弟师妹更是冷面严苛，也正因为如此，师父才放心叫筱亭筱云等一众孩子们跟着他来北平闯一闯的。

“不是您想的那样，师哥，行里规矩同门之间不可有男女之情，虽现下宽纵许多，可到底规矩摆在那，我都打算好了想要娶筱云进门，所以……”

“就因为这个？”张云雷略略松了一口气，“你今儿这些话筱云知道吗？”

陶筱亭摇摇头，又低下头，“她若知道了定不同意。”

“那你若是离开了师门，外头的园子自然都知道你背了师，到时候哪个还敢要你去唱戏？你指望筱云养活你吗？”张云雷一番话倒叫陶筱亭有些犹豫了，只得无助地望着张云雷以求师哥给个主意。

“你先别胡乱打算了，这个事我再好好想想法子。”张云雷瞥他一眼，摆摆手示意他忙自己的事去。

见师哥愿为此事寻个好的出路，陶筱亭也放下心来，点点头便转身要走，临走却又折了回来，“对了师哥，还有个事儿。起先我们与三庆戏院签的契年底便到期了，今儿要不是老掌柜提醒我都给忘了，当初初到北平师父给我们签了五年的契，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时间过得真快啊，五年前带着师弟师妹来到北平，没有名气顶着压力，在三庆戏院一场一场唱了这许多年，从寥寥几人到齐满座满，虽现在自己登台的机会少了，可那方戏台到底是在心里扎下了根，如今乍一说起往后那里再不是自己的天地，倒真有几分落寞了。

杨九郎见人迟迟没有回来便到后台来寻，却只见张云雷独自倚在窗边发呆，走到人跟前了还没有被发现，于是牵起了那人的手，“怎么了？瞧着不大高兴。”

“从前我总是把三庆当作家的，突然才明白三庆从来不是我的家。契期到了，往后我要是再想去那唱上一出，怕是也得排号了。”张云雷依旧望着窗外，语气淡淡的。

“云雷，你的天地广阔从来不拘于三庆那一方戏台，也从来不拘于任何一个戏院任何一方戏台，”杨九郎蹲下身望着张云雷，坚定地握了握张云雷的手，“你相信吗，你在哪，爱你的人便会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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