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16

头顶一盏煤油灯晃晃悠悠的抖落些昏黄的光洒在屋中并立的两个人身上，堂上坐着的师父师娘面面相觑，瞧着红着脸的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挂在墙上老时钟表针悄悄的哒哒转动，企图划破此刻的沉寂。

“怎么着，这是谁家的小六哥来寻我们家莲妹妹来了？”师父清清嗓子冷嘲一声，抬眼瞥了两人一眼。

“姐夫，不是这样的。”张云雷连连摆手，红着脸解释到，“他就是九爷，今儿来寻我，我寻思着您二人在这，他来也不太方便，所以就没让他进来，谁知他就爬墙进来了。”

“京城九爷，竟也学得半夜爬墙这套，”姐姐摇了摇头，“这要不是我推门进去了，是不是就得明天早上再东窗事发了？”

“姐，您别乱说啊，我们俩……”

“姐姐姐夫，我做事向来坦坦荡荡，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杨九郎恭敬跪地，腰板却挺得笔直，“今儿爬墙实属逼不得已，只想来探探云雷的心思，既已知他与我心在一处，那如今我只求姐姐姐夫为我们做主了。”

“我们这平头老百姓怎受得九爷的跪，”师父招招手，不去看他二人，“再者说，上有父母双亲，也轮不到我们给你们做主。”

“嗳呀行了行了，九爷快别跪着了，”姐姐上前将人拉起来，眼神示意二人在一旁坐下，“你二人愿意交往那是你们的自由，我们倒是没什么可拦着的，只是你二人的父母双亲那边，九爷家中可知晓您看上了位男子？”

“家中从不干涉我的意愿，我也相信我父亲会喜欢云雷的。请二位千万别再称我九爷了，只叫我九郎就好。”

“既如此，我明儿修书传回天津去探探口风？”姐姐回过头与师父商量着，师父轻叹口气略点了点头，“你就惯着他吧。”

趴在窗户外的两个人就着屋里那点亮光往屋里张望，陈筱云倒是看得兴致勃勃，一旁的陶筱亭却不明所以，压着声音嘟哝到，“九爷怎么在这？”

“肯定是爬墙进来的啊，门早就落锁了。”陈筱云忙着偷听屋里说着的话，有些敷衍地低声回了一句，陶筱亭却更疑惑了，“那他大半夜爬墙干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为大师哥呗。”

“啊？为大师哥？”陶筱亭似乎被这个惊天消息吓得不轻，差点就喊出声来，陈筱云忙捂住他的嘴，朝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哥你也太迟钝了些，九爷对大师哥那点心思多明显啊，老早我就瞧出来了。”

“你也就看别人的心思看得明白。”陶筱亭小声嘟哝着，惹得陈筱云回过头撅着嘴看着他，半晌才红着脸拉住陶筱亭的手，目光躲闪着挤出一句，“虽然迟钝了点，但左右也不太晚嘛。”

……

每日踏着朝阳来，映着皎月走，杨九郎可是比三庆的小伙计还着调些。看着拿着把扫帚在院子里扫落叶的人，连师父都不由得笑道，“这孩子是个踏实能干的。”

“九郎，今儿天好，我们到街上走走吧。”张云雷开窗望见了院中握着扫帚埋头干活的杨九郎，映着秋日暖阳的那人泛着一层淡淡的温柔，心中的小鹿跌跌撞撞地引着人奔出房门，跑向那人面前。

自然的十指相扣，杨九郎为人理理跑过来时略凌乱的发，笑着点点头，“好，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长街热闹的紧，沸腾的锅中腾起的层层白气夹着些卤煮的香，伴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送到来往不绝的老少爷们面前，天桥底下变戏法拉洋片，说书的老先生一拍醒木，活灵活现的战马英雄似是出现在眼前一般，引得一阵喝彩。杨九郎将人护在怀中，生怕街上卖报的小乞丐莽莽撞撞碰到身旁这人，所幸今儿出来没穿平日里那件板正的西装，要不然走在闹市中实在算是格格不入了。

“云雷，那有个卖糖葫芦的，想吃吗？”

得到那人抿着嘴孩子气的点头，杨九郎将放在人肩头的手放下来，紧紧攥住小孩的手穿过挨肩迭背的人群，朝着那股子甜蜜的味道去了。

“大爷，麻烦您来两根。”杨九郎比划着要完便回过头看着身旁的人，露出些带着憨气的笑，平日间的那点杀伐果断皆跟着那板正西装落在家里了，今儿像极了三庆园中伺候角儿的小伙计。

“得嘞，您了要糖多糖少的？”

“糖多的，我们角儿爱吃糖。”

红果裹着厚厚的糖衣，一口下去唇齿都是甜的，好像许多年没有吃过这样甜的东西了，小时候就因为偷偷藏糖吃，可没少被师父说教呢，好像小时候日子很苦却每天都过得甜甜的，长大以后虽成了声名在外的名角儿，却再寻不到那些干净的甜了……可今儿这口甜，很干净。

看完了耍把式的小孩顶碗，张云雷忽然就有些低落了，杨九郎将赏钱放在那孩子的铜锣里回过头才瞧见低着头的这人，“怎么了？不喜欢看吗？”

“没有，只是想起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跟着师父进京来赶庙会，那时候要是有这么多人瞧就好了。”瞧着那小孩捧着杨九郎方才给的大票满心欢喜的样子，张云雷淡然笑笑，“想不到堂堂杨九爷也愿意陪我到这些市井地方来，也不嫌弃我们小家子气。”

“我为什么不能来，人又没有高低贵贱，这里的人都很努力的活着，都很可爱。”杨九郎漫不经心的念叨着，目光被一旁说书的大爷吸引着，咯咯的笑了。

小馆子里热热闹闹，好容易才抢上个靠窗的位置，杨九郎细心地为人擦了擦桌面，这才招呼着小伙计过来点单。

“门钉肉饼要牛肉馅儿的，茶上花茶，最好是茉莉花。”

“得嘞，擎好吧您嘞。”小伙计将抹布往肩上一搭，请个安便拿着菜单子奔后厨去了。

张云雷打量着坐在对面的那人，半晌才伸手拉了拉人的袖口，“九郎，怎么好像我的喜好你全都了如指掌？”

“左右我们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一段时间，知道这些也不奇怪吧。”杨九郎揉揉脑袋笑了，“你啊，喜好都摆在明面上了。家里五个茶叶罐，就花茶的下的最快，而且一早我就打听好了你是回民不能吃猪肉，后来时间久了还发现你特别喜欢吃辣的，家里的辣椒面吃得比盐还快。”

“至于你爱吃糖，这是郭先生说的，他说你小时候净往家里犄角旮旯藏糖。”

“师父怎么还和你说这些啊……”张云雷面颊微红，带着几分嗔怪的意味叫人别再说下去，却又心中暖的不行，“九郎，你可真好。”

杨九郎起身挪到张云雷那侧，在人身边挤着坐下，揽着肩膀将人搂紧怀里，“那我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的。”

张云雷略歪过头靠在那温暖的肩膀上，悄悄的附上那人放在腿上的另一只手，换了个十指相扣的姿势，不知怎得竟有些鼻酸，“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会一直这样对你好的，云雷，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但往后我们的每一天都会开开心心的。”杨九郎轻拍着张云雷的背，侧脸蹭了蹭那人的发顶，“我家里你也不用担心的，我早和我爹提起过你，他挺欣赏你的。对了，一提到家里人突然想起来，上回你说小孟和周老板的事，后来怎么了？”

“前些日子收到孟哥的信，说是结婚前天晚上周老板带着他私奔了，现下俩人应该都快到了东北了吧。”

“那现在外边可不太平啊，唉，他俩还是出去避避就回来吧。”端上桌的肉饼散着股炙热的香气，杨九郎拿起筷子先照着饼戳了下，确保那烫嘴的热汤汁不会爆出来，这才夹起来送到张云雷嘴边，还一边念叨着，“好在咱们俩不用像他俩那样，我也不会被逼着娶别家小姐了。”

牛肉浓郁的香气混着面香落在舌尖，却丝毫不能抓住这人的心神，张云雷默默叹了口气，你家或许不会逼你再为你安排婚事，可我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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