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传来,本应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对于图勒来说却并不这样,甚至是,刚好相反。他看着木质轮椅,又看看老泪纵横的杨老,眼光木讷。
“老臣恳请首领彻查安统领!”
这事还得从几天前捷报传到说起——
安统领击退星阿联合大军是几个月来唯一的捷报,此战一胜,消息传遍刀疤帝国大街小巷,举国欢呼,人人都在谈论安统领,作为护国公,杨老自然也从查卡斯口中得知这一消息。于是他慌忙入宫,趁早朝时间向图勒陈述自己的长篇大论。
“首领,您仔细想想,一城之主,即便是统领之位,又何来如此充足的兵力抵抗两大强国的星阿联合大军?”
“为什么在星阿联合大军失败后几天,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发起任何形式的袭击?”
“老臣恳请首领派出使臣彻查统领府,抓出私兵!”杨老言辞恳切,语气激昂,声泪俱下,见图勒的木讷模样,更是不顾自己的伤腿扑通一声从轮椅上跪下。原本站在一旁的查卡斯习惯性地跪在杨老的斜后方,微微偏头看向杨老,盯着杨老跪地之后左腿略微抖动一下,像是因抽痛而收缩,又为了不殿前失仪稍稍倾斜,让单独一条腿承受整个身体的重量。
几乎整个朝堂的大臣纷纷跪下,他们都是在安革新时被侵犯了利益的人和杨老一派,少数几个没跪下的都是依靠安才上来的,是安的支持派,也是安的眼线和渗透势力。
图勒转过身思忖,是在想要不要彻查安?不,他只是在想怎样让自己看上去更贤明。
功高盖主?
不,不对。是以下犯上?对,以下犯上!安根本就未曾给予图勒一个首领的尊重与威严,此等过失,图勒包容良久,这安竟是越来越猖狂!怎能不出手警示?
“传本王令,任断刀流为督查使,前往异城彻查私兵之事,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断刀流本是边疆一位守城将领,后因得罪纨绔,被一本奏折逼回,有名无实。此时启用,也是杨老的手笔。只因断刀流与安关系令人捉摸不定,杨老观察良久,仅能确定断刀流与安或许志向不同,借此机会试探一番。
安的支持者自然越少越好。
若是安与断刀流阵营对立,安不得不分神对付断刀流,也能为宅上卿争取时间准备下一次攻城;若是断刀流与安伙同,聚在一起虽说难度更大,也好过敌暗我明。
断刀流带上金令匆匆赶往异城,身后跟着一队不多不少的士兵。
马蹄声急,尘土飞扬,断刀流丝毫不敢耽误,腰间金牌颠簸,反射时而暗淡的阳光。异城二字映入眼帘,高大的城墙上站着一位卷发少年眼神温和俯视这队人马。少年五官端正,头发全部束起,两缕卷发从编织的额带旁探出,垂落在明光铠的肩部,手边没有任何刀剑,丝毫没有将军的威严气息。
城门缓缓打开,断刀流在左右夹道的长枪中走向早已布置好的城主府。
“断将军,真是稀客啊。”安统领坐在中心的太师椅上,一只手撑住下颌,饶有兴味地看着断刀流,细细想来,上一次见到断刀流应当是几年前,那时他对周边几乎所有人都不屑一顾,认为没有人能比得上自己。讽刺的是,没过多久他就被上言,召回之后,似升实贬,官职的提升不仅没有带来更大的权威,反而剥夺原本的权力。
图勒的脑子可想不到用断刀流,估计是护国公在一旁吹耳边风。
“安统领,本将看那卷发少年眉清目秀,是个好苗子啊。”断刀流心里窝火,想起城楼下与少年的对视,语气中满是不屑。
这种弱风扶柳的模样,跟那些纨绔唯一的不同无非就是眼神中没有猥琐之意,竟派来做守城将军,真是荒谬。
安勾起一边嘴角,知道断刀流在借此发泄心中不忿,并不多言。
“断将军此番前来总不是看我徒弟的。”
“安统领聪明,”断刀流将茶盖扣回杯口,终于正过身来,把玩手中金令,并不看安,“安统领领兵有方,这胜仗打得好啊,不止朝廷,连整个都城都在歌颂将军以少胜多,首领心中欣喜,特派我来恭贺安统领。”说着,断刀流举起金令,略微垂眸,瞥向安,握着金令的手青筋隐隐突起。
安的轻笑清晰地传进断刀流的耳朵,毫不掩饰的嘲讽渲染整座统领府,断刀流似乎听见门外的守门侍卫也在嗤笑什么。
“请大福过来。”安直直地盯着断刀流,面无表情,只偏头吩咐身旁心腹。
城门不远,大福骑马赶来不过几句话功夫,进来便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师父。”转头又朝断刀流规规矩矩道声:“断将军。”
安见大福赶到,神色温和不少,随手指向身边不远处的椅子:“坐吧,别站着了。”
“如此少年安统领竟现在才拿出来,好不意思啊——”断刀流眼神不曾从大福身上挪开过,直至话音落毕才扫一眼安。
大福闻言,并不着急发话,只是转头向安请示,得到安的默许才开口作答:“我愚拙,早年一直在山林按照师父的指示练习,近日才前来寻找师父。”
断刀流并不理会大福,这次他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坐实安偷养私兵的罪名,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让她牢牢戴好这顶帽子,此行任务就完成了,也不管话题能不能连接上,直接提起多毒弥:“国师暴毙,这事儿你知道吧。”
“怎会不知。”
“听说那天卡佩给劫持之人行方便?”
“断将军的消息倒是比我灵通。”
“你没杀她。”
“首领不曾下令。”
“她应该对你感恩戴德。”
“不见得。”
“统领待卡佩挺特别。”
“断将军待大福也挺特别。”
“听说暗魔对卡佩起疑心了。”
“断将军不希望?”
“我跟安统领的心思自然一样。”
“是吗?”
安挑挑眉, 身子微微后倾,只盯着断刀流腰间金令,压低眼眸,肃杀之气充斥整个府邸,若非按照规矩,周边除了大福全是断刀流这位“督查使”的兵,安倒是真想马上就送断刀流归西。现在留给安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不理会断刀流,直接逼宫;要么杀了断刀流,栽赃嫁祸——就算阎王爷出来,她也绝不可能向图勒妥协。
护国公下得一手好棋啊。
星阿联合大军营地——
小心与伽罗正好从灰心国回来,身上的夜行衣尚未来得及更换,哨兵见多了两人这身装束,加之两人没有隐藏的意思,认出是自家两位将军,朝下方大喊“将军返回!放行!”后继续在哨岗放哨。两人刚踏入营区口,毕伯就上前去:“公子,老爷在主帐厚着两位,还请即刻前往。”
小心与伽罗对视一眼,宅上卿如此着急,想必是有要紧事相商,大步流星,掀起帐帘就进,只来得及说一声“上卿”“义父”。
伽罗待小心走进,转身去放下帐帘,就在这时,有人唤他:“伽罗。”
这个声音,他听得出来。
伽罗在原地呆愣一瞬,再转身时,眼底的欣喜无法遮掩,但仍然只是回应声:“母亲——”此乃战场之上,乃关键之役,此时亲人重逢固然喜不自胜,却不能影响战事的商讨,团聚的喜悦,待大捷后慢慢叙说也不迟。伽罗悄悄看向贝丝,母亲略有消瘦,从方才的一举一动来看似乎身上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母亲的右边是小时候经常带着自己翻墙的关心,如果说关心也介入这场斗争之中,倒是胜率大不少,值得高兴。只是不曾看见父亲,这是他比较担心的。
“上卿,我和阿小刚从灰心国回来,正如上卿所料,暗魔不会作壁上观,在前往古灵的小路上被我和阿小拦下,卡佩、罗素被重伤,粗心顺利到达古灵国,灰心国情况良好,小小芋公主和大大怪公爵早已开始下一步计划。”伽罗在沙盘比比划划,详细描述古灵与灰心两国的进展情况以及到这里的路况,逻辑清晰,利弊分析明确。
宅上卿点头,转过头算是对刚加入战场的关心等人做一个简要解释:“现在古灵和灰心的情况稳定,能够保证粮兵供应,接下来就是应对安和暗魔了。”
关心点头:“嗯,暗魔不好对付,手下大将不少,但兵力不足,适合不定时‘骚扰’,这个我们可以做到,至于安,就得看你们了,你们对安的了解比我们更充分。”
“报——上卿大人,有情报。”
“让他进来。”
“是!”
自从邪恶护送古人前去游说,这传递情报的担子便落在药店小伙计一个人身上,这不,一从杨老那儿得知断刀流督查私兵之事就借采药之名火速赶往营地,准备将此事详细告知宅上卿,可进去之后竟出现了不少陌生面孔,为情报安全,他并没有开口,跪在地上,眼神有些无措。
宅上卿将他扶起来:“都是自己人。”
小伙计这才敢开口说话:“前几日战后,杨老就开始谋划如何给安扣帽子,想想决定撺掇图勒查安的私兵,人选定的是断刀流。”
“断刀流?”宅上卿这倒没想到,心底感慨,不愧是杨老,这么会挑人。
“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你回去吧。”
“那小的就退下了。”
“甜心,你一会去给开心和阿卡斯换药的时候跟他们说说,准备准备,过不了多久攻城。”宅上卿转身嘱咐甜心,似乎已经预见不久之后的场景,那一定非常有意思。
花心寻思去看看开心,顺便调侃他几句,也追上甜心,跟她一道,回想方才的场景,心下疑惑,悠悠地扇着扇子:“你说,为什么图勒会答应让断刀流去任这个督查使呢?”
甜心摇头:“如果你觉得图勒真的完全被杨老把握在手里就错了,我总觉得,断刀流本来就是图勒心中的不二人选,只是正好杨老提出的是他所想之人。”
花心收起折扇,抵在下巴:“断刀流当初是因为得罪纨绔被贬的吗?这事儿有蹊跷。”
“无论是不是,暂时看来,他们跟我们的目的都是干掉安,在不影响我们计划的前提下随便他们怎么搞吧。”
“也是。”花心耸耸肩,双手背在脑后,一摇一摇地跟着甜心找开心聊天去了,省得一天看见伽罗跟自家弟弟谈笑风生的时候起鸡皮疙瘩!
至于这两位让他起鸡皮疙瘩的,正站在瞭望台上“展望未来”。
换下夜行衣,伽罗浅灰色的底衣外,蓝色的绸缎拢在周身,束起的蓝色长发干净利落,小心还是一身黑色,与夜行衣唯一的不同就体现在缠绕的金色花纹上,若是忽略两人手边的刀和剑,没穿盔甲的两人像是误入血腥的翩翩公子。
伽罗仔细扫视营区外能看到的地方,并未发现异常,正想着,听小心在身旁发话了:“快结束了。”
“是啊,总算是要结束了,等异城攻下,就能够直接与图勒对峙,到时也不必靠伤亡来解决纷争了吧。”
小心转头注视伽罗,今天看见贝丝长公主以后他一直在关注伽罗的状况,还好并没有发生什么,伽罗应该还不知道这一切——包括他母亲贝丝的失踪在内,都是对他的考验,如果他知道这些,会怎么想他所有的付出呢?
伽罗无法体会小心的想法,也猜不透今天小心的异常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母亲的归来让他想起了自己悲惨的童年?
两个人各自沉默,各自心怀鬼胎,一个在担心战胜后对方得知真相无法接受,一个担心对方回忆悲惨童年深陷孤单,总之就是谁也没摸着边儿。
打破沉默的是贝丝,她在下面看两人一动不动,寻思上来看看。
“伽罗?”
“母亲?”“贝丝长公主。”
小心见贝丝上来,料想两人要说什么,准备下去等候。
“叫我贝丝阿姨就好,不必如此生疏,伽罗也承蒙你们照顾。”贝丝拦下小心,觉得也没必要让小心还特地离开。
当然,小心还是下去等着了,母子叙旧留个外人算什么意思?
——
“阿小——”伽罗笑着从小心背后拍了一下,为防止小心把自己当敌人还提前喊了一声。
小心转过身,防寒的斗篷有些松了:“怎么不再聊会儿?”
“从很久以前开始,你就是我的家人了。”
伽罗的答非所问让小心头一次感到迷茫,贝丝长公主跟他讨论了些什么?小心越想,越想不清楚,面对伽罗的抒情,还是点头,以及那标志性的回答:
“嗯。”
嗯,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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