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统领府——

千年难得一见，安统领居然散发着一股低沉，显而易见，安统领失败了。不少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安居然也会吃瘪？这是多么的惊世骇俗啊！

安的心腹狠狠剜一眼集群讨论的士兵，为安披上一件斗篷扶进府邸，又拉好木门，不让一点恶意的言语传进安的耳朵，这才递上一杯茶：“统领，臣相信您是对的。”

安眯起眼，仔细品味这番话，他说臣？

“闭嘴，以后别出现这样的称呼，如果你还想好好活着的话。”

心腹叹口气：“您总是这样，为了帝国的平稳安康尽心尽力，没有一点以下犯上的心思，那位却把您的忠诚当做谋反的意图。”

“停，为人臣子，上面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

心腹张口欲言，什么也没说，只看一眼安的背影便转身离开，天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要是可以，他想现在就给安黄袍加身，逼她上位！那位明明没有什么实力却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既无才，也不能辨是德，连手底下的人忠贞奸佞都分辨不清，助长奸佞风气，白白寒了忠臣的心！先不说他这上位上得毫无威慑力，先帝薨了不得已传位于他，而此时他拿不出任何出彩的功绩，就说他草菅人命、功过不分，也足够把他推下去！

心腹关门的声音掺杂隐忍的怒火，这任谁也能听出来。安不打算出去劝慰，毕竟这才是她要的结果，越愤怒对她越有利，只有愤怒，才能激发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无人之处，安悄悄勾起嘴角，手指轻轻敲打在红木的桌沿，一下一下，只有她自己知道默数的是那个腐朽的生命倒计时。

按照心腹的性格，沉稳冷静，万万不会做出什么事，也不会说什么话，顶多可能心里埋怨，所以要想让他进局并且心甘情愿为此奋斗，就只能让他的利益也被牵扯进来。现在他看首领下的态度，就明白他跟安不得不共同进退。

安其实很好奇，心腹会用什么方式报复，暗杀？兵变？都无所谓，因为安绝对不会出手阻拦——直到最后时刻。

当晚——

不出意料，心腹果然带着一小队人潜伏进宫殿，趁着夜色割几个人的喉，而这些太监的尸体被扔进河中，水花很大，但没有引来那些巡逻的兵，心腹更加大胆，组织这些死侍换上太监的衣服后拿过毛尖带血的拂尘，压低帽檐，顺着宽敞的大道径直走向首领寝宫。

下过雨的青石板路有阵阵清香，这应该是雨水混在青苔上的味道，路面稍滑，擦肩而过的巡逻队没有在乎压着腰身行走的太监们，他们一向鄙夷这些阉人，平常就没什么好脸色，更别说分出一个眼睛睁眼瞧瞧。

他们终将为这个态度付出代价。

“太监们”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走到首领寝宫，敲敲门，扯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了句：“首领，水准备好了。”首领自然不会细想，便允了进来的请求。“太监们”端上盆子，心腹摇着拂尘，留在最后，透过关门时不断变小的缝隙观察门外的情况。

很好。

“首领，”心腹将拂尘放在一旁，缓缓走向丝毫没有察觉的首领，“让奴才替您洗脚吧。”

这话多少有些不正常，但此时即便首领觉察不对，想要突破这多名死侍的包围是不大可能的，况且方才心腹仔细观察过巡逻队的行进方向，离开这个宫殿的宫门之后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回来的，这也怪首领，自当年的花园刺客案之后非说除了宫殿，那花园也应当重点巡视，把大部分的巡逻队都调去巡逻花园，仅剩的那些除了宫殿，也得巡逻花园，这些时间都是心腹提前算好的。

心腹假装挽起袖子，手已经借机伸进广袖，摸上那把利刃的刀柄。

越来越近——

只要一瞬间，便可血溅龙袍。

突然！

“首领，臣有要事相商！”

这声音，是安。

心腹只得乖乖放下利刃，安安静静地为那位首领洗脚，帽檐更低，生怕自家统领认出他来。

“安统领？”首领略显惊讶，这大半夜的，以往传唤都不顶用，怎么今天居然主动前来，这得是多大的事？

“不知首领上一次见到国师是何时？或者说，首领上一次有国师的消息是何时？”

“已有数月未曾收到任何消息——安统领怎么问起这个？国师他本性好游，隔三差五消失也是常有的事……”

“不，首领想想，现在是什么情况？大战在即，国师再怎么好游也不应当这个时候离开，首领您觉得呢？”

首领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难道是星国……”

“臣觉得不一定，更像是暗魔，不是臣为星国说话，只是星国几员大将都在边境，而剩下的都在忙着铲除臣的内线，根本没时间调查国师的行踪然后抓住。

“再说，如果星国抓住了国师，大可用国师来与我们谈判，甚至是威胁，而实际上并没有，反而被臣摆了几道，我想，大名鼎鼎的宅上卿不会手上捏着牌而不用。”

“爱卿分析得有理，本王料想也是，只是暗魔抓住国师能有什么意义呢？”

“国师位高权重，即便目不识丁也能起到威慑作用，让帝国处于下风，何况国师以毒出名，原本首领就是用来对付星国宅府甜心殿下的，不是吗？别忘了那位可是医毒双修。”

“那怎么办？”

“首领先别轻举妄动，国师一定在暗魔手上，臣会想办法，以免暗魔将主意打到首领身上，那便得不偿失了，除此之外，臣还有一事相告。”

“爱卿请讲。”

“今夜，有刺客进入，”安看着首领受到惊吓沉思的样子，又用余光瞥向淡定自如为首领洗脚的心腹，“不过首领不用担心，臣已派出心腹追查。”

“嗯，爱卿办事，本王也放心。”

“好，臣也不叨扰首领了，臣先退下，”安转过身，拍一巴掌在一旁站着的“太监”，给了个眼神，“还不走，在这儿打扰首领休息。”

这群“太监们”这才略带不舍地离开，跟着安统领回到统领府。

啪！

安将一个奏折用力拍在桌面，背对着这群死侍，语气中让人分不清是担忧还是愤怒：“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们以为在替我报仇吗？寝殿周围有多少隐卫你们不清楚吗？要是失败了会发生什么你们比我更清楚吧。”

心腹低下头，在他看来，未被发现的隐卫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甚至是安统领也会受到波及，这场所谓的复仇计划是一个失败品，而安统领对首领所说的那些都是在为他开脱，安统领又一次把他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他并非没注意到提起有刺客的人是谁，只是他选择性忽略，以及那个所谓的“隐卫”到底存在与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安统领对他的态度值得他为了安统领的大计拼命。

心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诚恳地表明自己知错了。

其实谁都心知肚明，心腹只是想看看安到底对他有多看重，而安只是想看看心腹会不会为她冒险为她拼命，她不需要一个太过于有自主意识的手下。

显然，谁都满意了。

“统领，那国师和那个‘刺客’怎么办？”

安笑了笑：“有时候，人能比死人更听话，就看你拿不拿得出筹码。”

这句话适用于国师的事，也适用于刺客的事。

星阿联合大军军营——

古人缓缓摇着蒲扇，顺顺略长的胡子，如往常一样满脸慈爱，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坐在椅子上看着坐在对面的小心和伽罗。

他已经了解需要做的事情了，游说嘛，这是多么直接的事情，无非就是离开自己的地盘去到别人的地盘，用精妙的话术让别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做事。这事儿古人也不是第一次干，经验十分老道，只不过这次要游说的地方有点多。

“这些老夫都清楚，静候佳音即可。”

“当心。”小心出口嘱托，虽说外国来使不能处置，但当下局势复杂，终究难保平安，而且作为星国使臣，古人毫无疑问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刁难，要如何在维护星国形象的同时让他们深切地体会其中利害关系，又如何达到游说的目的……

古人摇着扇子，吟着诗走了。

伽罗过来拍拍小心的肩膀，以示安慰：“不用担心，要相信古人，而且有反叛顺路保护，不会有事的。”

“嗯。”小心也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将军的身份也不允许他这个时候产生些不该产生的情感，很快便回到战备状态，随时准备不久后的大战。

暗魔捉走了刀疤帝国的国师，这件事他们已经知道了，多毒弥虽说只是个挂名国师，却也知道不少事情，加上他一身毒功实在防不胜防！甜心远在都城参与内鬼铲除事件，要是真遇上了这以毒闻名的国师，再调来甜心只怕是事后诸葛亮。

刀疤帝国可能会想办法把国师接回去，暗魔定然是不愿意国师被劫走，双方一定会就此产生争执。

星国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

帮暗魔？搅混水？中立？

国师绝对不能回去，这一点是肯定的。

见小心想得心烦，伽罗走到帐门边掀起帐帘：“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出去看看吧？”

小心看看面前已经凉透的茶，抓起手边的刀绑在自己腰间，穿过帐门被掀起而形成的通道，身上的铁甲挡住深秋的冰凉，他回头看一眼微笑着一同出来的伽罗。

“看什么？”伽罗问。没有风，伽罗的马尾单纯因为移动而摇摆，明明没有阳光，他身上的铁甲仍然闪着银光。

小心摇头，待伽罗上前站成一排的时候才抬头望向夜空。

夜幕并不完全是黑的，反而是深蓝，蓝中带黑，稍浅一点的地方是灰色云雾，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出这些云在哪儿，星星不少，也挺亮，但少了明月。

正所谓，月明星稀。

伽罗并没有仔细看浩瀚的星空，这片星空并没有多美，也不惊艳，就是很平常的晚上，他以前想不通为什么小心能把每个夜晚的天空都看得那么入神，后来才想清楚，于是他经常陪着小心出来看，小心很仔细地看着天空，伽罗却不那么认真，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再瞄两眼小心的侧颜。

小心会察觉伽罗的眼神，但不会戳破，只会像这个晚上一样，问他要不要来一场。

“乐意之至。”伽罗会这么回答。

两个人在巡逻兵的眼神和整齐的营帐中穿过，径直来到练兵场——这个时候已经没人了，统一的练兵绝不会在晚上进行，所以现在整个练兵场只有他们两个人。

说起来，的确有点不讲武德，小心出手前从来不会说一句话表明自己即将出手，一开始伽罗还会打趣“殿下这么不讲武德”，后来也习惯了，不怎么打趣，甚至也学会了“趁他病要他命”的这种流氓打法。

小心衣服融入夜色，可对伽罗来说却是个难事，于是在不远处就只能看见一抹幽蓝在练兵场奔走，还伴随着刀刃碰撞的铿锵声。

当彼此的刀刃双双抵在对方胸前的时候，这场对决就结束了。

“阿小最近伤势好得挺快。”伽罗倚在练兵场的木围栏上，递过去一条手帕，佩剑散漫地放在一边，蓝色的花纹无言地诉说着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伽罗的笑意盈盈。

“嗯。”小心微微点头，但不会做过多的赘述。

一阵沉默之后，伽罗先开了口：“阿小，你有没有想过，大战结束之后做什么？”

小心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是按着任务在生活，要说想做什么……好像还真没有，这么说来，倒显得有点像提线木偶了 便只好反问伽罗的想法。

“我啊……我也不知道，继续跟着你吧——”伽罗笑着。

小心转过身，他比伽罗清楚，伽罗会回到阿德里王朝，应该会继任，然后留在那儿处理朝政，迟早会与父母团聚。

换句话说，伽罗离开这里，离开他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那又怎样？

就因为伽罗一定会离开就变得垂头丧气可不是他的风格，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才是要事，不是吗？

那么，天色已晚，早日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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