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诶！真的来了啊！”少年很兴奋地想要凑过去，对方却横枪挡了一下。

“别靠近我。”

“哦……哦。”少年悻悻地收回步子，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你不是只有在有人遇险时才会出现吗？我根本没事，要是所有人都这么干，那你岂不是很忙?”

“声音。”

“……”

等了片刻，见对方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少年只能自己脑补。

“你是说，是因为你听出了我的声音?”

“嗯，还有……刚刚的事……多谢。”

“我去?”少年惊讶地抬头看天，指着东方正冉冉升起的红日瞪圆了眼睛，“你们璃月仙人是完全没有时间观念吗？五个多小时之前的事，太阳都升起来了，天都要亮了，你管这叫‘刚刚’?”

魈:“……”

“你是不是……结巴?

少年看着眼前惜字如金的夜叉，突发奇想，“因为你是结巴，所以话特别少，是吧？是这样的，对吧?”

因果关系毫无违和感，逻辑清晰，条理清楚，简直完美！

因为结巴，所以话少，有问题吗？没有问题！

啊，我简直就是个天才。

“嘶……别说，你长得这么俊，又这么强，结巴是挺丢人的哈。”

“还很违和。”

魈:“……”

你故意的?

“你……有事吗？我不想欠别人人情。”魈其实并不太在乎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但眼前这个家伙也太……

不敬仙师。

奇怪，魈眯起眼睛，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人类的气息，他也并非魔物，倒像是……造物吗？

“你不是人类?”

“原来你不是结巴啊？！”少年的完美推理被推翻，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还有点微妙的……失落。

魈:“……”

没完了是吧？

“你出现，是为了道谢?其实不用的，我也不是为了你。”

“所以……你没事了?”魈略感无语，出于礼貌，还是多问了一句。

“也不是啦，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少年笑了一下，“啧，你真不擅长聊天。”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呢。

“护法夜叉应该不止你一个吧？你有比较会聊天的同伴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年总觉得当自己提到“同伴”的时候，魈抬了一下眼皮。

“没有，现在只有我一个。”

不过会聊天的……我倒是认识一个，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他们是外出了吗？你看着年纪好小，把你一个人留着看家?”

所以说没有情商真的没救。

“我倒是希望他们只是外出了。”魈低声自语，垂落的羽睫投下一片阴影，遮住清澈的眸子。

这样，走得再远，也总有回来的时候。

“唔……好吧，那我直接问你好了。”少年看对方闷声不响，就卖了个好，退而求其次，“你所履行的【契约】究竟是指什么啊？还有其他种类的吗？”

“不同的【契约】内容不一样，守护璃月，就是我所要遵守的。”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其余的，我无可奉告。”

“可是璃月作为商港，做什么都讲究平等，回报，你所做的一切，又让你得到了什么？除了那些缠绕在你身上的黑气，你一无所得，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并非如此，我得到了……我的救赎……

但这样的话，他不可能轻易同外人讲。

“职责罢了，再问……”魈敷衍地回答道，金色的瞳孔浮上一层危险的信号，“你会死。”

“不是，你这人怎么这样?”少年有些气恼，又有些委屈，“你也是人偶吗？就像被操纵了一样，没感情。”

“……嗯？”对方歪了下脑袋，眼波微微颤动，明明没什么表情，甚至……还比一开始要友好一点是怎么回事？但他却莫名觉得……过一会儿这把绿枪就得插自己身上。

可惜，少年并不懂得及时止损。

好奇心害死猫，也能害死人偶。

“没错，我的确不是人类，只是一个人偶而已，但你比我更像人偶。”

“你……也没有心?”

“也?”魈皱起眉头扫视了少年周身，目光触及他腰间的羽状金饰时停留了一瞬。

稻妻，雷电，永恒。

他突然想起曾听帝君偶然提及的只言片语，拼拼凑凑，也凑出一个八九不离十的事实。

稻妻的神明自坎瑞亚一战后，为抵御磨损而造出一个人偶，作为神之心的容器，永恒的守护者，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第一个人偶被当做废案抛弃封存。

看来眼前的这个……

估计会有乱子，为了璃月……得让他早点离开。

“你最好……”

“你怎么又不回答我了？我也没有心，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这么看来，四舍五入一下，咱俩算同类，交个朋友怎么样？”

“……唉，算了。”魈扶额，他特别不擅长应付这种话唠，还是得不到回答不罢休的那种，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妥协，“业障……就是你所说的黑气，因心而起，我有心，而且，我并非人偶。”

“一二三四……哇，你这段话竟然说了二十七个字！”少年的思维跳脱得令人咋舌，他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数字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兴奋地抬头看着魈，盯得对方浑身不自在，“既然你这颗心让你这么痛苦，要不……给我得了?”

魈:“……”

他惊愕地瞪圆了眼睛，冷静如他都被这个人偶清奇的脑回路狠狠地创到了。

这个世界的非典型性社交类型，大概有以下几种。

像魈这样的，叫社恐，像空这样的，叫社牛，像国崩这样的……嗯……国崩他，他也是社恐。

社交恐怖分子，简称“社恐”。

“哇～你竟然还会做其他表情，我还以为你的棺材脸是焊上去的呢。”

魈:“……”

我跟你有仇？

人偶……能弄死吗？

魈面色复杂地看着正出于得意中的人偶，不知道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不过……他大概知道，这个人偶……为什么会被抛弃了。

因为他有感情。

感情脆弱又易变，太不稳定了，即使有不变的存在，也同样会被磨损……这样的人偶……不论怎样，都不可能成为所谓“永恒的守护者”的吧。

“‘魈’这个字，也是你的名字吗？”浮浪人笑着说，“感觉你有好多名字，像什么‘降魔大圣’，‘三眼五显仙人’，‘护法夜叉’，‘金鹏大将’……”

他掰着手指，每说一个称呼，就弯一根手指，最后握成拳，冲着魈晃晃:“璃月仙人怎么那么多名字?叫起来不麻烦吗？”

魈无语片刻，俗话说雷公都不劈笑脸人，他本性温柔，面对一张笑脸，他还是把那句“你是没心还是没有脑子”硬生生咽下去。

“‘魈’是名字，其他的只是称谓罢了，不必在意。”

翻译得直白点，就是“麻烦您把心思花在该花的地方，比如早点回稻妻而不是挖空心思地找机会‘偶遇’璃月的护法夜叉并且提一堆缺失脑干的煞笔问题。”

“这还是很重要的。”浮浪人一本正经地看着魈，“比如——你愿意，或者说你希望被人如何称呼，这很重要。”

“愿意?”

魈突然想起甘雨曾对他说过，有些小狗在听到其他狗狗的名字时也会回头看她，但她却做不到。

“要是有人突然叫我‘苦雪’，我肯定反应不过来的。”

所以说，这也和“愿意”有关吗？

“没什么，叫魈便好。”魈看了他一眼，“你呢？”

这个问题仅仅只是出于礼貌，但扛不住有些孔雀开屏自作多情的人当真。

浮浪人十分惊讶地看着他，然后一脸感动地说道:“魈，你竟然会关心我！”

魈:“……”

“原来你感情那么丰富！”

魈:“……”

“所以……你回不回答？”

“我不知道，”浮浪人十分老实地答道，“创造我的神明好像没给我起名字——也许起了，但我不知道是啥。”

“我也没有固定的称呼，有些小孩儿会管我叫‘哥哥’，有些老人叫我‘孩子’，，还有人叫我‘倾奇者’，‘少年’，‘浮浪人’，更多的……他们不称呼我什么，我知道是在叫我，就做出回应。”

“不过要是我希望的话……魈，你能叫我‘倾奇者’吗？”

“嗯，倾奇者。”

“我会尽早离开的，别赶了。我以后要给自己起个名字，这才是我一定愿意听到的称呼！”

这之后又是几百年的空挡，倾奇者离去，再见时，也已不是当年的白纸了。

他给自己起了个悲剧的名字，叫“国崩”。

可是……这真的是他希望听到的称呼吗？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国崩带着一种扭曲的嗤嘲，仿佛十分不在意地对魈讲述着自己的作为。

“当我是弱者的时候，强者说这个世界就是人命如草芥，弱者被杀的时候根本无权反抗，生来就只能被踩在脚下，碾死他们就像碾死虫子……”

“现在我做着所谓强者做的事，反倒来指责我了……这个世界糟糕透顶，简直无法理解。”

“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无法认同你的行为。”魈看着国崩一脸欲辩的表情，云淡风轻，“当你向弱者挥刀的时候，你就不再无辜了。别跟我说那些刀匠也不是什么好人，无须向我分辩什么。我是杀戮无数的夜叉，佛都不渡的存在，你杀死的，和我犯下的杀戮相比，称为九牛一毛都嫌多。”

“但我不杀凡人。”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尤其轻，几乎像是在自语。

“怎么，人都可以理解同类的自相残杀，还不允许我这个异类做点什么吗？！”国崩突然失控，几近歇斯底里，“我也想要救他们，我也想要救那个和我一样被当做垃圾丢掉的孩子，可是人啊！同类啊！！他们在自己的刀上涂满同类的鲜血，却把这当做荣耀……呵，呵呵哈哈哈……荣耀吗？理所当然吗？人类有一颗心，可是早就硬到忘记了如何跳动，所以说啊！我连心都没有，我又做错了什么？！”

“稻妻官员欺下瞒上，四野八荒匪贼横行，强权贵族恃强凌弱，神明畏惧磨损自我封闭，她连个小小的踏鞴砂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坐在神座上受万人敬仰！”

“雷光易逝，寻求永恒的神明，为什么不能在无限的时光中抽出须臾，俯瞰一下苍生呢？”

国崩的声音已然嘶哑，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的情绪波动太大，这是他的特别之处。

也是他脆弱的证明。

“我真的……真的很想……想救下他们啊……”

他明明没有心，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膛成了碎片。

碎得那么彻底。

魈不擅长安慰，更何况，即便情有可原，在他眼里，这也是罪无可恕。

东方不可久留些，所以趁早上路吧，踏上你为自己选定的，那条不归路。

即便是万丈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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