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朋友是彼此的

第十二章朋友是彼此的

四十一

应当说肖迎春是个尽职的老师。这主要表现在只要外部的压力减缓，她就会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因为儿子郑泽宇近一段时间的相对安静。肖迎春就着手于与学生的交流。肖迎春有个习惯，就是每每一接手新生，就会充分利用周记与学生交流。她会要求学生的周记本都是清一色的白皮日记本，然后依照每个学生的特点在每个周记本的扉页写上着：如，默默无闻中，老师看到了你努力的身影。踏踏实实中，老师看到你追求的热望……坚持，坚持，再坚持！

精彩的未来正在前等着你！

如，在生活的画卷中，偶尔会抹上一道灰色，重要的是，能在灰色中提取绿色的希望……等等。学生们喜欢她的这些寄语，她也为这些寄语而自豪。正是这些寄语，让学生更喜欢把知心的话说与她。可是近些年来，为了应试，肖迎春却在不自觉中让周记的内容变了味道。她要求学生们必须把周记写成与应试作文有关的练笔。所以，她的交流也就变成了程序化，流水化了。可是她全然不知，依然乐此不被地进行着，就像一个习惯了照直走路的人，只管照直走下去。因为儿子郑泽宇的缘故，本届学生，肖迎春到了初二才想起了要与他们周记交流。可是让她意外的是一个叫王娜的学生的周记。在几乎是百分百的学生都写着套话，大话的周记中，她的周记却坦诚了她的烦恼。她说，她的爸爸，妈妈对她特别地关爱，好吃的都给她，好玩的都尽着她，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他们都会不惜一切地满足她。但她还是感到不幸得很。那就是她的爸爸和妈妈只知道打麻将，除了说些粗话，脏话，似乎什么不能再给她了，为此，她特别羡慕她身边的一些同学，爸爸，妈妈不只是知识丰富，举止文雅，还很会和孩子谈话，闲暇也会带着孩子去到一些很有品位的场所，就是留纸条，也留得言辞委婉优美，他们不仅是关心孩子的父母，更是孩子真诚的朋友。而她的爸爸，妈妈是不配和她做朋友的。

想想，他们是否爱你，爱就足够了。王娜的周记让肖迎春想起几年前，也是一个女孩子，在周记中吐露了他的父亲对她的爱不够细致，她很苦恼。肖迎春就写到：母爱是细致的，如春雨，但父爱是粗放的，如高山，你的生命需要春雨的滋润，更需要高山的呵护。请珍惜它们吧。之后那个女孩子就和父亲改善了关系，为此，她的母亲还亲自来看过肖迎春，说了无尽的感激话语。那一刻，肖迎春为自己是位老师感到了无上的荣光。

而今，肖迎春如法炮制，打着亲情的牌，没想到，这个王娜又写道：爱孩子是母鸡都会做的事情，我要的是能与我心有默契的父母。他们却不能给我，我很郁闷。

这个孩子啊，如今的孩子啊，王娜再次的坦言，竟让肖迎春有些生气，她是由一个王娜联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和更多的王娜，同时她更想征服这个王娜，不然，她输得不仅仅是一个老师的辩才，更是尊严。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人。

一见到了肖迎春，陆佳颍就眉开眼笑了。说：“你的气色好多了。看来儿子那里是安静了。”当听到肖迎春说了来的目的，陆佳颍更笑眯眯地说：

“哦，真是朋友啊，心有灵犀，知道不，我最近也被这个问题困扰，不，是困扰很久了。看来我们必须联合解决它，不然都不得开心颜。”于是，在肖迎春的瞪大眼睛中，陆佳颍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两口子太纵恿我们宝贝了，中等收入的家庭，却硬撑着把女儿送出国去？现在我告诉你：那不是我们的本愿，是我们遭到了女儿的绑架。”

“绑架？”眼前浮现了林子甜甜乖乖的倩影，肖迎春的眼睛更睁得大大的。

“我说的绑架，是我们的宝贝，非说我们平时口口声声是她的朋友，现在她这个朋友就想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去新加读书，我们就应当两肋插刀，资助她。我说我们的经济条件恐怕不大行，她赌气不吃不喝，哭哭啼啼要出去。无奈，我和他的老爸就把家里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又在兄弟姊妹中筹集了一些把她送了出去。”

“她不知道父母都是工薪族，资金有限吗？你应当向她说明啊。”肖迎春不高兴了，她为又有一个不知体恤父母的孩子而备受打击了。

“不说这个了，现在的孩子不都这个样吗？我要说的是，我的宝贝又吃不了那边的苦，想回来。我们不同意，她又拿出了我们不够朋友的盾牌来横扫我们了。”

“钱已经花出去了，不能让她回来了，再说什么都成她的了，想去就去，想回就回？”这个时候，肖迎春完全知晓了，很忙的陆佳颍为什么还亲自跑去了新加坡，原来是去安抚她的宝贝。

“不让她回来是肯定的，但我得打倒她的我们是朋友就得迁就她，就得为她两肋插刀的诡辩。”

“那……”看着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逻辑来辩论的肖迎春，陆佳颍扬了扬手中的录音笔：“走，跟我到人民群众中去，人民群众会给我们启发和答案的。”陆佳颍又告诉肖迎春，因为女儿和她的儿子的表现，她想重新审视一下教育，为此，她列了很多采访专题，其中，父母和孩子的关系能用朋友来界定吗？是第一专题，她来的正好，她们一起去采访，很多事情，肖迎春更能从一个教师和家长的角度给她启发和帮助。

四十二

正如俗语说的，猫有猫道，鼠有鼠道。陆佳颖带着肖迎春直接奔向了她常去的社区，在几个热情的老妈妈的引导下，她们很快就采访了一位三十四五岁的母亲。她是个营业员，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她说，还在怀儿子时，她就有个理想，一定要与儿子建立和谐的亲子关系。在儿子的成长中，她时不时地把这个理想灌输给儿子，告诉儿子，我们是朋友，作为朋友的妈妈可以为他做一切。突然的一天，儿子告诉她，他要去网吧体验一下，她说不可以，儿子生气地说她不够朋友，并非去不可，情急之下她打了儿子，结果，儿子挥手对她就是一耳光。震惊，愤怒之余，她质问儿子为什么要打妈妈，知道不？打给你生命的妈妈是大逆不道的。儿子却说，我们是朋友啊，你违背了朋友的真诚，还打了朋友，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打你……

她们采访的第二个对象是郑泽宇读过书的新世纪中学，此刻，肖迎春才知道，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三个初二女生集体离家出走事件。原因是这三个要好的女生共同感到自己的父母对她们不够朋友，时常过问她们的电话是谁打来的，限制她们去娱乐的场所和回家的时间……

最后，在陆佳颖准备带着肖迎春去搞个街头随机采访，听听孩子们对这个问题的观点和看法时，肖迎春突然想起了自己做“家长课堂”节目期间，曾有位滨城交通大学的学生找过她，说要找她倾诉一下与父母间的苦恼，但因为忙于应试，以及后来与儿子郑泽宇的斗争，肖迎春没能够赴约，但几次三番的通话中，肖迎春留下了他的手机号码。

谢天谢地，这个学生的手机不仅打通了，还很痛快地接受了采访，他们约好在市图书馆见面。

但见面的时候，不仅是肖迎春，就是见惯了各色人物的陆家颖也吃了一惊。她们都没想到，一个口口声声吃尽父母苦头的颓废学生，看上去却是个高高，壮壮，帅气阳光，惹人爱怜的大男孩儿。

“你的篮球一定很棒吧。你在同学中一定很有人缘吧。女孩子是不是都喜欢你啊？”看出来，实在难抑制对眼前这个俊美男孩的喜爱，陆佳颖是忍也忍不住地流露出自己的判断。

“是又怎么样，这些也是被逼出来的。家里找不到温暖，出来找吗？”这个一定要她们叫他大强的青年，眼前人的热情判断，让他自嘲地笑了。然后，他就放机关枪般，突突，咔咔数落起父母对他教育的缺失。尽管他说得很混乱，但肖迎春和陆佳颖还是能够理清楚他的成长脉络。他的父母都是干工程的，很忙。自小他就被托付给保姆。父母总说与他是朋友，但却很少陪伴他，见面总是训斥他这里不好，那里不是。他从没得到他们所描绘的那种朋友式的关怀和爱戴，为此，他的学业才不够优秀。用他的话说，如果父母能多陪伴他，能如朋友般地与他交心，他决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你的父母不是不想，是他们工作的性质决定了他们实现不了陪伴你的期望。”

“父母纠正你的缺点也正常啊，他们是你的父母，你的监护人。”

……

可是接下来的谈话，怎么也进行不下去了，无论肖迎春和陆佳颖如何地劝导，启发，这个大强，就是咬定他的父母如果能多陪伴他点，如果能如朋友般地与他嬉戏玩耍，给他个轻松的环境，他就不会是如今的他的念想里打着旋儿。无奈，她们只能与这个大强的英俊青年说了再见，将这驴拉磨式的谈话赶紧结束。

“现在的孩子，为什么不想想他们对父母也有责任呢？为什么不想想他们都是从小屁孩长大的，对他们父母是有监护责任的？而这个责任远远大于作朋友的宽松……”回来的路上，依然装着一肚子气的肖迎春，愤愤地说。

“太好了，你说得太好了，一语中的。我不用找专家了。”肖迎春的话还没说完，一直愁眉不展的陆佳颍高兴地抓住了肖迎春的手臂一摇再摇，弄得肖迎春好不疑惑。

“对，这就对了，我们的失败就是只强调了去理解孩子，与孩子做什么朋友，而忽视了父母的监护权利，教育权利……”一幅恍然大悟之态的陆佳颖根本顾及不得肖迎春的疑惑，又兴奋地自顾啪啪地鼓起了掌。使得肖迎春更愣愣地看着她，可是愣怔了片刻，肖迎春也笑起来，拍起掌来。于是她们就你看我，我看你地笑啊笑，笑过一阵后，她们又严肃起来，几乎同时说：

“问题解决了。”

四十三

肖迎春一宣布今天的作文课要再写《我的母亲》，班级瞬间就被高一声，低一声的“唉呀”，“咳”“烦死了”的抱怨，叹息覆盖了。

“本次作文，我们不讲写法了，我们先谈论一下，我们和母亲的关系。我们弄清楚了我们和母亲的关系，我们才能写出我们心目中的母亲，才能真正地感受到母爱的伟大。”显然，肖迎春的谈论一下与母亲的关系，吸引了学生们的好奇，班级迅速地静了下来，抱怨，叹息声被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替代。于是，肖迎春行使着她做老师的权利说：“给大家二十分钟谈论，然后每个小组选一名代表发言。”这个时候，她有意识地看了看王娜。她看见王娜并没有参入热烈的谈论，而是一个人在发呆，肖迎春走了过去。

“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谈论呢？”肖迎春的问话让王娜不好意思起来，好看的大眼睛更深邃地看着她。

“参入到大家的谈论中，你的疑惑就彻底地解决了。”肖迎春笑着说。王娜点点头，但眼睛里的渴望却变成了疑虑，似乎在说，老师，能吗？

十分钟后，肖迎春按序叫着每个小组的代表。有说我们与母亲的关系是朋友关系的，有说我们与母亲的关系是互相关爱关系的，有说我们与母亲的关系是无私的血缘关系的，但第六小组的代表发言却引得了哄堂大笑，因为他说，我们与母亲的关系是家长与孩子的关系。

“大家是不是笑他说了跟没说似的。”肖迎春问话一出口。学生们更大笑，齐声喊：

“对。”

肖迎春又问：“是不是很愚蠢，很幼稚啊？”

学生们更高声地喊：“对。”窘得那个学生脸涨得红红的，不停地抓着头发，嘿嘿地傻笑。

“告诉你们吧，你们才愚蠢，幼稚呢？我认为这个回答才最正确。”无疑，肖迎春这个肯定惊到了所有的学生，他们都发出了唏嘘声。至此，肖迎春就拿出了她语文老师特有的演说优势，情感充沛地说：同学们，一直以来，父母是给我们生命的人，我们叫他们爸爸和妈妈，我们和他们的关系，就是家长与孩子的关系。因为我们是孩子，我们幼小，所以家长要养育我们，培育我们。在这个养育中父母不仅要教我们走路说话，还要看着我们别摔倒了，别磕了，碰了……这既是家长的爱，也是家长的监督权力。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得听家长的约束，在我们未成年期间，这个监督是极必要的，因此，我们所说的与父母做朋友，我觉得应当是指在接受父母监护的前提下，希望得到父母的尊重，而不是我们所说的通常的朋友关系，同样，我们要求父母理解我们，我们做孩子的也应当理解父母，尊重父母，理解是相互的，朋友更是相互的。有的学生觉得自己父母的文化修养，社会地位，财富没有达到自己的理想，为此痛苦，那是很不该的，他们是你的父母，你是他们的孩子，这是不可逆转的，就像那山，那个海，就在那里了，不可改变了，所以无论它是高山，还是土丘，石块，你都得无条件地接受，你所能做的是尊重它，爱护它，当然你也可以批评它，但不可以嫌弃它，因为它养育了你，你所做的只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巍峨的高山。让你的父母与你一起自豪。

第一次听到了这样地解释母子关系，学生们新奇的同时，也纷纷地表示自己会尊敬父母亲的。因为朋友是相互的，他们也会去为父母承担，更愿意诚恳地接受父母的监护。

下课时，肖迎春接到了王娜的纸条，她在纸条中写着：老师，谢谢你了，我不会再苦恼了，我会努力把自己变成一座高山让爸爸妈妈自豪的，你说的对，他们爱我就足够了。

肖迎春把自己这堂成功的作文课讲给陆佳颍时，陆佳颍也讲述了她与女儿QQ上的对话。她告诉女儿，我们不仅是你说的朋友，也是你的监护人，现在你的行为出了偏差，我得告诉你，它是错误的。到国外是锻炼你的好机会，你不能因为怕吃苦就回来，还有，你是家庭的一个成员，你就得学会为这个家庭共同承担。现在你为这个家庭承担的，就是不能让我们的辛苦钱付之于流水，我们尊重你这个朋友，但你这个朋友也应当理解我们，为我们，为这个家做点事情。虽然这样说了，但陆佳颖的心依然惴惴的，她担心一直欠缺这方面教育的女儿会抵触，可第二天的晚上，女儿却在QQ视频中，深情地说：“妈妈，你的话让我很受震动，是的，这些年来，我是挺不够朋友的，只要求爸爸妈妈付出，而自己却从不知道去分担。妈妈，对不起，放心，我会安心在新加坡把书读完。”高兴得陆佳颖流着泪说：“女儿应当说对不起的是我跟爸爸，我们没有给你上这堂课的机会。”女儿却也流泪说：“现在补，不晚。”

“其实，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我们的教育不到位置啊。”

“是啊，与孩子同成长，活到老学到老，家长要孩子尊重他，也得有让孩子尊重的地方。不为别的，为孩子，我们也得提高自己啊。”

一向多愁多思的肖迎春，好友的感概，再次让其想到了要正视家长的素质和修养的问题了。她告诉陆佳颖，她想找个机会与王娜的父母谈谈，希望他们为孩子改变一下自己。可话说到了一半，她却沉默了，陆佳颖清楚：肖迎春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了，因为儿子，她已经觉得没资格对任何的家长说三道四了。

“真的，我从来没改变你是个好老师的看法，勇敢地做下去，大家不仅不会说你什么，还会尊重你。”陆佳颍鼓励着。

“佳颖，我知道你在鼓励我，可是，真的，我觉得作为家长，我对我儿子是尽力了，是他本质有问题。”

“其实，老师都会犯一个公理性的错误，那就是对自己的学生很耐心，对自己的孩子却缺乏耐心，恨铁不成钢。我记得我的一位初中老师说过，她的心痛病就是在得知，儿子差三分而与重点高中失之交臂的那刻得的。那一年，她带初三，她的学生百分之八十考入了重点。老师说，儿子不止一次向她讨教数学题目，但她讲一遍就不耐烦了，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不应当这么笨的，必须一点就通。几次下来，儿子不仅不问她数学题了，连试卷也不让她看。中考迫近的几天，她问儿子有什么问题需要她帮忙，儿子冷冷地说，没有。儿子没考上重点高中，她落泪，儿子却幸灾乐祸地说，优秀班主任，一心为学生的好老师，给你丢人了。”

“佳颖，你也认为我的教育有问题吗？我是什么招数都用了，我还怎么耐心啊。”没想到最好的朋友也认为自己对儿子的教育有欠缺，肖迎春不自在的同时，更伤心了。

“可是你的耐心却是在出现问题之后啊，之前呢？当然，也有客观因素，但每个孩子有每个孩子的特点啊，你总不能非要求他按照你的意愿来吧，真正的耐心是体现在这点上的。”

“怎么这么倒霉啊，偏偏摊上这么个孩子，像谁不好，偏偏像他了。”

“谁让咱摊上了呢？这就叫做生活吧。”为了不使肖迎春太反感了，陆佳颖尽量说得调侃。但肖迎春还是哭了。陆佳颖就摇着她说：

“别老伤心了，把精力放到学生身上，也许在学生身上做足功课的时候，你就看到了自己教育儿子的缺失，不能因为儿子就把自己封闭了，我还希望你能继续做嘉宾，重新回到电台主持节目，走出阴影。你走出了，儿子也阳光了。”陆佳颖语重心长的话语，虽然让肖迎春止住了哭，但心里却嚯嚯，吱吱地泛着不愉快的气泡。想，佳颖的意思还是我不对，我哪里不对了，我难道真的不对了吗？一想到连佳颖都不理解自己的处境了，肖迎春更觉得自己可怜，被儿子欺负了，还背上了个教育儿子失败的母亲形象，真的丢人。这样想，她就觉得必须要与陆佳颖说再见了。但陆佳颖还是一字一句地说：“你别生气，我们都静下心来，好好找找原因，我会帮你，永远支持你。”说得肖迎春酸酸的，戚戚的，心在一个劲儿地问：真的，我真的有错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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