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完结

淋浴间的滴水声异常清晰。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房间里太安静了。张楠有一箩筐解释的说话，但是章文清的狠心，让他不想再说下去。

他克制了那么多，忍受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多，结果只是对别人有了一剎那的好感，就立刻被拒诸门外，一个机会都没有。这场恋爱谈了这些年了，实在有点疲倦。

说完了那五个字，章文清便觉得耳朵里有一阵阵似是疑非的嗡嗡声。

啊，是耳鸣感。太激动的时候，她便会突然耳鸣。不是真的听不到其他声音，只是像耳朵被裹上了厚厚的保鲜膜，所有声音都变得很远很远。这感觉太剧烈，由耳蜗直冲到咽喉，章文清有了想呕吐的感觉。

说分手的是她自己，但她完全没有审判者的高姿态，反而一脸打败仗的样子。每次回想起这一幕，她都觉得自己很窝囊。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希望自己可以抬头挺胸，更冷静理智，甚至带一点感恩地，结束她和张楠的关系。

可惜，不可以。

新学年已经开始，其实分手那一幕距今不过是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却像是隔了半辈子。

尤其在，分手后的第二天，章文清因为持续的干呕去看医生，她对时间的感知便起了更大的变化。

她怀孕了。

在北京的那个晚上，两个人都太冲动了，一切都是突然发生，谁都没准备什么。张楠在最后关头离开了她的身体，但前面的过程足以受孕。

无法怨恨任何人，章文清有责任保护自己，无论对方是谁。她理智地把这件事压在她一个人的肩上，谁也没有说。

几乎是立刻，她决定要切除这团组织。

别说这两人刚刚分手，即使还好端端的，两个未毕业的大学生也要不起一个孩子。

章文清的理智不能再丢失了，当天便做了相关的医疗检查，约好做手术的日期时间。

最快都要三天后。

这三天，她已经由干呕进化成真的呕出来。荤的菜的、甜的咸的、淡的浓的，任何食物都能叫她反胃。幸好宿舍里的人一考完试就陆续回家，没有人目睹章文清的情况。

当然，这也等于，没有人可以照顾她。

这段日子，章文清常常做噩梦，有过去和张楠在一起的事，也有她终于离开酒店房间的沉默，一个人在昏黄的路灯下徒步走向宿舍的一幕幕。

分手二字说出口的时候，她是真心的。但是心底里总希望张楠可以挽留，可以多说一句动听的话，多给她一个拥抱。她或许会动摇。

她实在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来解开这个三角形。她想起秦雯雯当年在操场里说的，她不会抢。章文清也跟自己说，“我不会抢。＂逃避虽可耻，但有用。逃吧，自他们身边逃跑掉，谁也不要再见面了。想着想着，她跑了起来，用尽全力走向未知的黑暗里。她没有回头，但她看到灯柱下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她听到风吹过的时候只有树叶沙沙声陪伴自己的喘息。所以，她知道，张楠没有追上来。

不同于当初，即使黄昏时分从课室到操场，张楠也会担心得悄悄跟上。现在，在偌大的城市里，章文清独自走在漆黑的街头，他也不在意了。

跑进了学校，章文清逐渐放慢脚步。有点累，有点晕，反胃的感觉冲击着她，只得轻轻走着。

她走的是南小门，灯光特别少。从前也知道这段路昏暗，却不知道这段路如此漫长。或许是因为，每回都有人在电话的另一端陪伴自己，不是张楠，就是马颖。他们会聊各种高高兴兴的话题，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今后，她都要一个人走。

自医院检查出来，章文清就把张楠和马颖拉黑了。

其实，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发来消息。马颖太了解她，知道她说出口的话如果当刻不劝，离场之后便不再动摇。张楠，是不是也清楚这一点呢？还是说，马颖告诉他了呢？抑或是，他终于也哄得烦了，不愿意再把章文清捧在掌心呢？

那句一度让章文清心头融化的“我这辈子都会好好对你的＂，此刻像是理科生看琼瑶剧般尴尬得可笑。

不不不，不怪张楠。情况不同了，承诺只在一定条件下有效。是她章文清先打破了前提条件。

章文清并不急于与他们断绝关系。但是她太不希望他们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必须把他们从自己的世界完全抽走，才可以放心。

事情越快结束，她就能越快忘记。

张楠第二天就回家了。

没有留在广州，也没有回北京。就像他没有追回章文清，也没有去找马颖一样，他需要找一个地方好好休息。

马颖支付宝转账给张楠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广州，更不知道他和章文清在一起。如果知道，她大概是不会这样做的。

只是，她知道得太晚了。

宿醉的感觉平息后，马颖如常发微信给章文清，结果发现自己被拉黑。出于直觉，她找了张楠。

知道了发生什么事之后，马颖也没再找张楠。

由一开始，这个三角形里那条不应该存在的线，就只是一条虚线。只要再过一小段时间，那道线就会自动褪色，不会成形的。

如果章文清没有去北京找他们，或是晚一点再去；如果张楠没有去广州，或是晚一天再问马颖；如果马颖没有还房钱给张楠，或是晚一点再还。他们或许还是可以幸福快乐。

但是，时间大神出了一个小差错，而他们，像滚雪球一样，把这个差错越滚越大。最终证明了，即便只是若隐若现的虚线，他们也承受不住。

现在他们已经是三个毫无交集的、独立的点，淹没在人潮中。

新的学期已经开始了。

章文清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没有人察觉任何问题。她成功了，这可以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她现在很少去图书馆和艺术馆，没有一个无条件陪她逛的人，她暂时对这些地方失去了兴趣。她开始去咖啡馆。轻音乐飘扬，伴着微苦的咖啡香气，她得到了一点满足。

有一家咖啡馆，三面墙都是书架，架上全是小说，任人借阅，那是章文清最喜欢去的。

那天，她惯常坐的位置被别人先一步占了。她走到另一端坐下，视线所及是张小娴的《离别曲》。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书背。

这本书，她听马颖说过。一开始，她以为马颖说的是肖邦的钢琴曲目《离别曲》。原来是由这首钢琴曲发展出的故事。都会爱情故事，离不开他爱她、她不爱他的纠结。章文清起初还打趣说这些故事太浅薄，马颖的眼泪太好骗。

马颖说，谁叫你读张小娴配肖邦的歌，当然要配周杰伦的歌，感觉完全不一样。

虽然不知道这当中的逻辑从何而来，但周杰伦的歌，章文清倒是听了不少。喜欢来这家咖啡馆，其中一个原因，是店长常常播周杰伦的歌。只不过，周杰伦写的，不是离别曲。

她轻轻转过身来，没再看那些小说。打开计算机，准备做报告。咖啡馆的歌一首接着一首播，然后，章文清听到一句“或许命运的签只让我们遇见＂。

报告一时写不下去，她停下手，静静听完了这首歌。

章文清不得不推翻自己当初说的话。谁说周杰伦写的不是离别曲。这一首，不就是她的离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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