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时，花落无情

皎洁的明月,把银辉洒向那棵老树,洒向整个院落,微风吹拂,那满树雪白的梨花,轻轻摇动,像点点繁星在闪烁，一片花瓣，随风飘进满是哭声的屋子，落在永远离去的纳兰容若手背。也许是远在江南的沈宛感觉到了什么，让梨花伴他而去吧。

……

江南乌程，夜晚的小亭里有位高挑秀雅的公子，他身穿冰蓝色的衣服，材质是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面容稍带愁绪的看着空中飘落的梨花。

纳兰容若：“世情薄,人情恶,花易落。人如花,花若离枝,只能落地，无可回头。顾兄你说是吧”

稍过了会儿，身穿藕荷色的旗装，上面绣着小朵的梨花，一字头上戴着梨花形状的素银发钗的姑娘，伴着飘落的朵朵梨花缓缓走来。顾贞观忙起身介绍。

顾贞观：这位便是《选梦词》作者沈宛

然后手摆向另一方说

顾贞观：“而这位便是纳兰容若。”

沈宛行礼含笑微点头，很平常的礼节却让容若的眉皱的更紧了，容若心想:“写出如此悲伤诗句的人，是这位温文尔雅的弱女子，是经历过什么吗，他想问，最终还是忍住了，怕揭起姑娘的伤疤”

谈话期间他们像极了老友，容若曾拜读过沈宛的诗集，对沈宛颇为欣赏，容若好友顾贞观知道容若对沈宛诗词特别欣赏，趁容若下江南机会让他们认识也算做个人情，顾贞观了解这位表面看似华丽的公子哥，背后的伤痕有多大，青梅竹马的表妹入宫，结发妻子的离世，家室背景的约束，把容若压的喘不过气，也了解到沈宛家庭中落，同是悲惨之人，在这寒冷之夜互相欣赏，也算互相取暖吧……

顾贞观看了看没有人的街道，不忍打扰交谈甚欢的他们，可天色甚晚。

纳兰容若：沈姑娘，文笔这么好，肯有高师，可否告知

沈宛：“汝幼时跟父亲学过诗，有些见解罢了”

顾贞观：咳咳，那个现在很晚了，要不……

容若，马上变得很认真起身

纳兰容若：是，不好意思，是我说的多了，务怪”

沈宛：小女子不才，能得公子青睐，是我的荣幸，天色确已晚，暂且退去，后会有期”。

纳兰容若：江南才女识之吾幸，后会有期

离别之后便是相思。

容若回到客栈后在床榻前来回踱步，许是空寂的心灵被这一颦一笑触动了。

沈宛路过沈府，看着长满野草的台阶，屋檐下的蜘蛛网，歪斜的写着沈府俩字的扁牌，愁丝又盖过了兴奋，几年前沈老爷因写诗得罪了高官，沈家被抄家，唯有沈宛被父亲托付给沈家园丁外逃得以存活，沈宛现在在考卖艺维生，虽然只是一个艺妓，却生性孤傲，一般人不入沈宛眼，沈宛曾手抄了纳兰的词集，爱不释手，总是在风前月下默默吟诵，沈宛知道纳兰容若不仅是一个难得的才子，而且情深意重，一腔的悲伤让人怜，虽远隔着几千里，沈宛却早已对容若的一切了然于心。沈宛喜欢容若的词，喜欢容若的性情，也喜欢容若的悲伤。只是，身处江南，那一汪碧绿的水中，只能在想象中看到容若俊逸的脸，一次次地怅然。顾贞观自从说可以和容若认识时，沈宛非常激动，经常幻想见面的场景。

沈宛回到落脚处，自然没有入睡，看着窗外飘落的梨花傻傻发呆，这一夜自是难眠。

丫鬟：小姐，有人给你的信

丫鬟说道，正在为梨树浇水的沈宛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信来，

沈宛：是他

沈宛开心的像个孩子似的，抱着丫鬟转了一圈，丫鬟被转的晕晕乎乎，但看见小姐这几天都闷闷不乐，现在这么开心，晕也无所谓了。这是自见面后的第一封信，这封信也让沈宛等了有些时日。

沈宛小心翼翼打开信封，信上大致写到，“前些天因为巡视出了点状况写的信未能按时寄出，寄出后因地方寄错又耽误了些时日，问顾兄这才明白，姑娘遭遇，甚是同情……”，从头看到尾，又从头看到尾，反复看信，终展开纸张准备回信。

这样一来一回间，情一往而深，容若沈宛海誓山盟，定了海枯石烂，一生一世之约。 但容若没有一丝办法将沈宛带回京城相伴。容若深知满汉之分的无情残酷,以容若尊贵的满族血统和一个汉人女子相爱，在他们面前的是满汉两族不得通婚的朝廷禁令,是君与父的层层重压,这是容若不得不面对的事实,也是沈宛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所谓最痛便是这两相自欺。

时间长了，总不能一直以书信来往吧，为了容若,沈宛不问结果,勇敢地来到京城，这个沈宛一点都不了解的地方。几个月不见，沈宛好像憔悴了许多。只是那双剪水双眸仍旧闪着江南春水一般的光芒。她衣袂飘飘，无论在哪里，她都像是一朵惹人怜爱的梨花。

一卷词、一把琴、一些衣物。当然，还有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完美无瑕的性灵。这就是出现在纳兰面前的沈宛携带的所有。

沈宛来了，便是整个春天，便是整个世界。

他们见面，依然是那样安静，安静得能沉淀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能隔断尘寰所有的起落浮沉，蕙质如她,一早就深知嫁给容若只能是个梦，但沈宛还是毅然决然的来了。

这夜纳兰府注定不平凡，容若握紧手，走进会客厅，容若行了大礼，这让纳兰明珠为之一惊。

纳兰容若：父亲，儿子有一请求，求父亲成全。

见父亲没有太大反应容若接着说

纳兰容若：儿子，前些日子下江南遇一知己，求父亲成全将其纳……”

话未说完，纳兰明珠起身

纳兰明珠：你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吗，她又是什么身份，不可，回去吧，明天还要上朝。”

纳兰容若：您知道儿子从没求过您什么，您也知道我做什么决定不会更改，求你成全”

纳兰明珠来回走动，叹息离开。

第二天，纳兰明珠，看到容若还在跪着

纳兰明珠：公子跪了一晚上吗”

下人：回大人，是的，公子本就身体不好，跪了一晚，别跪出什么病来，大人快去说说”

纳兰明珠在园里站了好一会，才走过去。

纳兰明珠：非她不可吗

纳兰容若：是

纳兰明珠：既然这么肯定，我有几个要求你要答应”

容若瞪大眼睛，仔细听。

纳兰明珠：“第一，不可辞官，第二，沈宛只能做妾。第三，沈宛不能住进纳兰府，在外另辟宅子 。第四，也要顾好你的妻儿”

第二第三，还好答应，相爱之人在哪里都能过，第四，是本该做的，只是这第一，容若本不爱参与朝政，本想着只要沈宛来京就辞官，做些生意，写写诗，度过此生，美好的想象这下被打破了。

纳兰明珠见容若犹豫

纳兰明珠：可否

容若挣扎，怎忍心辜负她这一片痴心

纳兰容若：我答应

也了解儿子性格，既然容若决定的事很难改变，而且容若答应了他这些，那一定会做到，明珠手背后朝门外走。

下人赶紧过来

下人：少爷，老爷答应了，你快起来吧”

容若猛的还没反应过来，随之笑了出声，挽留不住前两段感情，这段感情让容若更加懂得珍惜，付代价容若不怕，让容若害怕的是失去。

这一次,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胜了。这一仗，不过也是微胜,沈宛只能做容若藏起来的妾。容若是旗籍,沈宛是汉籍,没有婚姻的可能。但容若还是迎娶了她。他们寂寞地结合了,连朋友们也没有遍知。

在德胜门大街上的一处小院子里,容若和沈宛高兴的安置着东西，聊着将来。

这一年，容若刚过三十，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春日明媚，容若原本认为已经干涸he无望的生命中，因为沈婉的出现，开始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容若每天上朝，下朝后还要去给父母请安,照顾妻儿。最后才能腾出一些时间来奢侈地跟她相聚。

容若为了照顾生病的小少爷，已经好多天没去小苑了，但容若记得每样她爱吃的三天两头遺人去采购上等食材，

纳兰容若：多买些糕点先送小苑，告诉宛儿我晚点过去”

下人：是，公子”

刚下朝的容若正往家赶

纳兰容若：小少爷，这会儿怎么样了”

下人：回大人，少爷风寒好多了，但仍在哭闹”

向父母请安后，去看了小少爷，是容若第一任妻子卢氏所生的，容若哄了许久，终于安静下来，亲自喂小少爷喝了药容若才离开。

容若来到小苑，下人都忙忙碌碌的，还闻到一股中药味，容若大步走进屋里，看到沈宛躺在床上。

纳兰容若：宛儿这是怎么了

下人：回大人，夫人前两天得了风寒，怕大人两边跑劳累，没让我们告诉您”

容若叹息，接过下人手中的药，把沈宛轻声唤醒，扶起。心里满是愧疚，放下一切为了他来到这不熟悉的地方，却连沈宛生病都没能及时照顾。

纳兰容若：怪我没照顾好你

沈宛：嗯，对不起，不想你太累

喂完药容若搂沈宛在怀为沈宛念诗。

怕沈宛无聊，第二天很早就派人去寻一把好琴，用沈宛喜爱的锦缎细细包好,郑重其事地送上门去。

……

沈宛时常一整天一整天地为容若抚琴弦,或陪他下棋,每每容若夸赞她过人的技艺时,她总是浅浅一笑，不做表示,谦虚可爱。容若也开始为她填一些词,沈宛懂得欣赏,亦有细腻的心思去体会词里的意思，两个人的感情日益亲厚。

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

沈宛夜半醒来,发现容若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看梨树看得出神，她拿蒲衫为他披上。

纳兰容若：你怎么起来了

沈宛：看你不在，你看这个梨树都长出果实了。

纳兰容若：“嗯，冬天近了”

沈宛最近发现，容若常常突然旁若无人地陷入沉默，他只是怔怔地发呆，大多数时候神情寂寥，但有那么一两次他也隐隐带着温暖的笑。沈宛聪慧过人,知道中间有蹊跷,但从不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伴着。

容若府里，小苑两边跑，心力憔悴，沈宛看了心疼，只得默默陪伴，难道日子就这样过吗，这样迟早他们的感情会消灭，剩的只会是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而争吵，煎熬中日渐疲惫，有了这样的想法，沈宛开始不安。

沈宛既敏感也善良，不忍心看着自己深爱之人为爱憔悴神伤。也许离开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又是一个无眠夜。

沈宛想了好久

沈宛：容若，我想回江南看看

容若先是一惊，一想也明白了沈宛的意思:

纳兰容若：好，我送你

……容若安排好车马在外等候

纳兰容若：行李都带好了，到江南有什么事，先找顾兄，我给他写过信了，定能在江南护你。

沈宛：好，知道了，保重身体，别太劳累

容若扶沈宛上了马车，转身骑上早已准备好的马，容若要送他一程，容若跟着马车一直骑到城门外。

沈宛打开车帘，微笑挥手，“我会回来的”沈宛心想。

容若想开口说些什么，好像卡在喉咙说不出了，只得挥手。也许想说，早点回来或我等你之类的，但他没说。

其实,沈宛又何尝真想离开?如果可以,她愿意一生一世都陪伴容若左右。但是,她不想因为爱的私心让容若与父母之间的裂痕日益加大，使容若两边劳累,导致他变郁郁寡欢。这是她不想看到的,她希望看到的是笑逐颜开、快乐的容若。她必须在没想好办法之前决绝地离开,一如她决绝地来一样。容若也当然不舍得她离开。然而,容若明白她太寂寞了，在无形的压力下日渐消瘦,愁容满面的样子让容若心疼。这不是容若想看到的,容若知道这也不是沈宛想要的状态。于是,容若放手让沈宛离开。

沈宛走后容若回到小院看着已经含苞待放的梨花感慨万千。

纳兰容若：梨花不知道的是将来它开的再美，终将也会落下吧。

日子照常，书信交往得知沈宛已到江南，安顿好了。

丫鬟：小姐，你怎么又睡着了，请的大夫来了

沈宛睁开眼睛，伸了个腰，坐着等大夫竟又睡着了，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丫鬟：大夫你赶紧帮我们小姐瞧瞧，我们小姐最近总是瞌睡，还厌食

沈宛伸出手腕，大夫搭脉。

沈宛细想刚才做的梦，梦中容若站在梨树下面和沈宛道别，摘下梨花给沈宛戴头上。

大夫：“哈哈，恭喜小姐，小姐这是有喜了

思绪被打断，沈宛也没再细想，沈宛到没惊讶，大概是感觉到了。丫鬟高兴的不得了。

丫鬟送大夫走后，

丫鬟：小姐，我们要不要马上写信告诉纳兰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回京，不行路途有点远，路上颠簸太劳累，这怎么办，而且我没照顾过孩子，是不是还要请个婆婆，你现在要不要上床休息”

一大堆的话，沈宛听了都笑出声了。写信是要写的，上回容若回信中还说道，“梨花都快落了，宛儿何时归来”这会是个惊喜吗。

书信写好，交给了丫鬟，丫鬟把信绑到鸽子脚上，放飞。沈宛看着鸽子，浅浅微笑。

容若前两天突然抱病，期间与好友相聚，一醉一咏三叹，现在一病不起。

纳兰府中

纳兰明珠：大夫你看还要抓那些药，不都好转了怎么又发热了

大夫：请大人明鉴，公子病来势凶猛，微臣束手无措啊。

明珠夫人，容若妻妾，听了，都急的哭成一片。

一阵风吹过，把树上的梨花吹落一地，其中一朵从窗户飘进屋里，落在容若手背。

时间快的连又一封信从江南到京城的信都没等到。容若还是没等到沈宛回来，没等到他们已经有孩子这个消息。

番外

沈宛的信最终传到纳兰明珠手中，明珠先是惊讶，后又归于冷静，给沈宛写了回信，告诉沈宛容若的情况，并且提出让沈宛回京生下孩子纳兰府养，因沈宛是汉人出身,地位较低，且小苑吃穿用度纳兰府还是负责的。

沈宛接到回信痛不能自己，原来做的奇怪那个梦，是容若真的在给她道别。恢复情绪，沈宛给纳兰府回信道，没有容若那里便没有了意义，孩子出生后会送到纳兰府。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写出如此大的决定。

是年秋天,沈宛生下了遗腹子富森。,刚生下的孩子就被带回了纳兰府。

从此,她真正孑然一身。一年的时间记住容若，却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回忆，后来的岁月里,她幽居在江南一处深深的庭院里，因为这个庭院太像京城小苑，也有一棵梨树,再不与人往来,守着容若给她写过的诗。

若能一切如初，这人世间是否会少很多忧伤。若花能长开不落，这世间可否会少许多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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