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情

楔子

檀香缠绕，帷幕飘荡。

白衣女子静静地坐在高堂之上，侍女毕恭毕敬的奉上茶水，忐忑的用双眼偷偷打量跪在下方的女子。

绯衣女子是无影阁的左护法，平日里很受阁主的器重，今日却不知是何缘由全身是伤的跪在下方。

白衣女子放下茶杯，冷眼望向下方的绯衣女子，恍惚间她想起五年前的初见。

那时她刚接管无影阁一年，无影阁因为一场动乱死伤无数，她急需招揽弟子，游历到江左时她遇见了绯烟。

江左唐家经营茶叶生意，皇宫中的茶叶大部分是出自唐家。但不久前唐家因为反判的罪名全家入狱。

唐家满门抄斩时，她被绯烟坚定的眼神打动，于是出手救了她，并且将她带回了无影阁，成为了无影阁的一名死士。

复仇之心让绯烟拼命习武，在无数次的刺杀任务中迅速成长，最终成为冷血无情的左护法。

“绯烟，你真的想好了？”白衣女子收回思绪，冷眼望向绯烟。

绯烟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身子不停的颤抖，双手握拳，双唇被咬出鲜血。但她仍逼自己抬头看向高台的白衣女子，双眼坚定，“属下求主子成全。”

望着女子坚定的眼神，白衣女子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一样倔强。她靠在椅背上，轻轻闭眼，许久她再睁开双眼，寒气凛冽，杀气毕露，她手中的银针准确无误的没入绯烟的身体里。

绯烟痛苦的倒地，艰难的重又坐起身，“主子对绯烟的恩情绯烟永世难忘，三年后绯烟定会重回无影阁向主子请罪，那时无论主子如何责罚，绯烟都心甘情愿的接受。但求主子肯给我三年的时间让我陪他。”

白衣女子没有说话，一挥手，手中的银针再一次飞向绯烟，绯烟立即喷出一大口血。

“主子，”白衣女子身后穿着黑裙的女子上前求情，“手下留情。”

“如果你也想走，那就替她求情。”白衣女子厉声喝到。

黑裙女子看了绯烟一眼，低下头默默退到白衣女子身后。

“绯烟，”白衣女子站起来，“五年前我把你从仇人手里救出来，将你带回无影阁，并教你武功。如今你为了一个男人要背叛我，呵呵”她一脚踢开绯烟，冷笑出声，“你当真是对的起我！”

绯烟艰难爬起来，双眼含泪，“主子的恩情我没齿难忘，但白尘只有三年的寿命了，我想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求主子成全。”她弯腰叩首。

白衣女子转身，声音清冷，“苏染，带下去废了她的武功，从此以后绯烟不再是无影阁中人。”

“是。”黑裙女子应声。

“谢主子成全。”绯烟对着白衣女子叩首。

白衣女子想起当年自己对着兮尘叩首的画面，有轻微的叹息声出来。但愿你不后悔。

“绯烟，为了一个男人真的值得吗？”苏染扶着浑身是血的绯烟问。

废掉武功对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是无法磨灭的伤痛，为了一个男人，背叛当成家的无影阁，背叛众兄弟姐妹和主子，真的值得吗？

“值得。苏染姐，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你爱的人你就会明白我了。”

即使浑身是血，全身痛到麻木，但绯烟却轻声笑了。

“唉！”苏染轻叹。

第一章

绯烟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恢复了身体，身体好后她立即去竹林找白尘。

白尘坐在椅子上，双眼失神的望向窗外。

“白尘，我回来了。”绯烟从背后环抱他，有泪从眼角滑下。

白尘温柔的笑了，双手轻轻握住她的手，“阿烟，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会的，我已经求得家里人的同意，他们已经答应我和你在一起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绯烟双手抱紧，“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白尘转身抱住她，“好。”他眼神清冷，但嘴角的微笑温柔。

既然如此，我们便永远不分开。所以……我们便一起去死吧！

白尘是江南第一富商的独子，半年前他家里遭受强盗抢劫，全家三十六人口只有他一人侥幸存活下来。

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他遇见了绯烟。

绯烟帮助他走出了悲伤，帮助他重新有了生活下去的勇气。两人在相处中对彼此产生好感，一起度过了很多美好生活。

但绯烟在一次任务中受伤，千钧一发之际是白尘替她挡住了致命一击。

苏染虽然及时出现救了他们，但白尘所中的毒已入骨髓，大夫诊断他最多只有三年的寿命。悲伤之际，绯烟希望离开无影阁，陪伴白尘走完人生中的最后一段路。

白尘和绯烟简单的举办了婚礼，虽然没有亲人出席，但他们对着天和地叩拜，终于结成了夫妻。

他们举行婚礼那天，苏染站在竹林里静静地望着他们，绯烟对白尘的爱她不懂，但记忆里似乎曾经也有一人像爱绯烟一样爱着她。看见他们终于在一起，她欣慰的笑了。

远离江湖纷争，过着平凡的生活，在这乱世中已是一种奢侈了。

白衣女子站在窗前，凌峰山上所有的景色尽在眼前。她双眼迷茫，有些莫名的伤感，当初那个愿意陪她共享此景的人已经不在了。

苏染走到她身后，轻声说，“主子，绯烟和白尘成亲了。”

“苏染，派人盯着他们。”

“主子的意思是……”

白衣女子转身，双眼清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拒人于千里之外。“既是我无影阁中人，那就只能死在我无影阁手中。”

“是。”

苏染转身时，轻轻扯开一抹笑，她果然还是那个她啊！

绯烟将药端给白尘时，看见他坐在窗前深思。

她将药放在桌子上，轻轻的走到他身旁。

“不用担心，只要我们能一直在一起便好了。”

白尘对她微笑，“是啊！在一起便好了。”

他话音刚落，有黑衣人闯入。

手中执剑的男子厉声喝道，“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今天我就要替我父亲报仇。”

绯烟将白尘护在身后，迎上对方狠毒的目光，“既然是来找我的，那就请你不要伤及无辜。”

“他无不无辜，我说了算。”

绯烟武功被废，只好以身护白尘。

对方的剑即将要入身时被人挑开了。

苏染单手执剑，眼神冰冷，“阁下真是好勇气，敢对无影阁下手。”

“关你什么事，挡我者死！”黑衣人手中的剑直奔苏染要害。

苏染的武功明显在黑衣人之上，制服他轻而易举。

“什么人派你来的？”苏染的剑搭在黑衣人脖子上，居高临下的问对方。

“我自己要来的，无人指使。我是凌宰相之子凌渊薮，是你们无影阁暗杀了我的父亲。”

苏染轻笑，弯腰望着他，“当年我念你不知情饶你一命，没想到今日你却主动送上门来。”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来人，把他带回无影阁。”

绯烟走向苏染，有些不解，“苏染姐，你为何在这里？”

“主子派我来保护你……绯烟，如今你武功尽失，你的仇人定会找上门来，主子不放心，所以让我来保护你。”苏染将剑收回，“虽然主子将你赶出无影阁，但她仍是……关心你的。”

绯烟红了双眼，“绯烟对不起主子的大恩大德，我……”她的话突然停住，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白尘。

苏染也是十分震惊，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她一掌推开白尘，双手接住绯烟倒下的身体。

白尘被震到墙上，他倒地吐出几口血，但他却毫不在意的大笑。

绯烟望向从背后穿过来的刀，那是她曾经给白尘防身用的刀。她凄惨的一笑，有些绝望的问，“为什么？”

“为什么？唐绯烟你究竟还要装到什么时候？”白尘愤怒的大吼。

“五年前江左唐家满门抄斩时，我父亲因为害怕所以没有出面帮忙。他每日替唐家上香祈祷，希望可以减轻自己的罪恶。半年前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江南，没多久我家破人亡，别人都说是因为我白家家大业大所以才招来了强盗，可我不信。唐绯烟，我儿时曾随父亲去过唐家，你的长相我一直都记得，即使过去数年我也是一眼就认出你了。”

白尘痛苦的闭上眼睛，“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能再遇见你，可我没有想到等来的却是绝望。我见你在怡红院里弹琴我便不顾父母的反对替你赎身，可你却不告而别。不久，我白家便死于强盗之手。就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时，你却及时出现救了我。你的武功如此厉害，又怎么可能会困于怡红院中？”

“我……我是在执行任务，你替我赎身打乱了我的计划，我只好离开。白家灭门，于我无关。”绯烟艰难的开口，她不知道原来白尘一直恨着她，那这半年的相处又算什么？

她当时的确是认出了白尘，因为想起两人曾有过婚约所以她才出手相救，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找白家报仇。

唐家抄家时白伯父曾偷偷来找过父亲，当时她亲眼看见父亲拒绝白伯父的帮助，父亲不愿连累白家，所以她怎么可能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去找白家报仇？

“你要我如何信你？当年上奏让皇上下旨降罪唐家的凌宰相无端暴毙，江湖上都传言是无影阁的手笔，而你又神秘莫测，我曾亲眼看见你杀人时的绝情模样。”

白尘的笑几乎癫狂，“我恨你，但你武功高超，想要杀你几乎不可能。所以我才一直装傻，慢慢取得你的信任。我要你众判亲离，要你爱上我，失身于我，最后死在我手上。你离开无影阁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可我没有想到原来你的武功已经丧失了，早知如此，我应该早点杀了你。”

绯烟满脸不可置信，原来这么长时间的温柔以待都是假像，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绯烟苦笑，“原来哪日我救你，你便猜到我是无影阁中的人了。那这半年又算什么？你既已认定我就是杀你全家的人，又为何要与我成亲？难道你说爱我也是假的？”有泪从脸上滑下，她不相信白尘不爱她，不相信他一直恨着她。

白尘冷冷的说，“我恨你，从未爱过你。我要让你爱上我，再亲口告诉你我不爱你。我要毁了你，就像你毁了我一样。”

苏染替绯烟止了血，她慢慢站起身，手中的剑又紧了几分。

“无影阁暗杀从不留活口，你既然活下了，那便绝不可能是我无影阁出的手。白尘，枉绯烟对你一片真情，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苏染手中的剑直逼白尘，却被绯烟双手抓住，她满脸绝望，“算了，苏染姐，放过他吧！是我自己瞎了眼爱上他，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我不信！”白尘怒吼，因情绪太过激动他猛的喷出一口血。

绯烟艰难的站起来，“白尘，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双脚将要踏过房门时，绯烟听见白尘轻轻的喊了她一声，她脚步一颤，终究还是跨出了房门。

绯烟躺在床上，环顾四周她明白她已回到了无影阁。

白衣女子站在窗前，轻声问，“后悔吗？”

绯烟有些凄惨的笑笑，“主子是否早以猜到此结局？”

“猜到一点。但我以为他会放下仇恨，毕竟你们已成亲了。”白衣女子转身步步生莲的走向床边。

她拉起绯烟的手，轻声说，“你将他带回临州时，我便发现他在调查无影阁，但我以为他会相信你。”

白衣女子望着绯烟的眼睛，“刺中你的刀上有剧毒，而且你长期服用软骨散，你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

绯烟紧紧抓住白衣女子的手恳求，“主子，我求求你，替我保住孩子，孩子它是无辜的。”

白衣女子神情冷漠，她挣开绯烟的双手，“他如此待你，你却要保住他的孩子。你可知只有将毒全逼给孩子你才能有生存的可能，你若死了，你欠无影阁的又怎么还？”

绯烟摸向肚子，有些自嘲。

当初她得知自己怀有身孕时想给白尘一个惊喜，可还没有等她告诉他这一消息，他们已再无可能了。

软骨散可以化解武功，她以为白尘是害怕她离开他所以才偷偷撒在饭菜里，因此即使她发现了也依然装作不知道的吃下。如今想来可真是讽刺啊！

“主子，我知道我对不起无影阁，但这孩子是无辜的，求求你，替我保住他。我知道我活下去的可能很低，求主子保住我的孩子，让他替我报答你。”绯烟说完剧烈的咳嗽起来。

白衣女子默默的盯着她，许久轻轻点头。

绯烟轻轻的笑了，这个孩子是她爱过白尘的证明，是她的骨肉，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主子，白尘他偷走了我的令牌，他……”

“这件事我已知晓，你不用担心。”

从绯烟房里出来后，白衣女子问苏染，“查到了吗？”

“没有，对方拿了令牌却丝毫没有动作，我已经派人盯着白尘了，相信那人终会出现。”

“这个人敢对无影阁下手，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你小心点。”

“是，”苏染迟疑片刻终是开口，“主子为何会答应绯烟的请求？”按照主子的个性，应绝不会答应才是。

白衣女子愣住了，许久她有些恍惚的说，“想起了一些旧事。”

苏染沉默了，原来主子仍无法忘记当年发生的事啊！不过连她都无法忘怀，主子又怎会轻易忘记那段刻骨铭心的爱呢？这些年她守着无影阁，内心又该是怎样的凄苦啊！

尾声

白尘去世前他再一次看见了苏染。

苏染抱着一个女孩站在他床前，冰冷的眼神让白尘想起初见绯烟时的场景。

年仅十岁的他随父亲来到唐家，趁父亲谈事时他偷偷来到后院。后院里有一个女孩正追着兔子到处跑，女孩甜美的笑容打动了他，他替她抓住了兔子。

女孩望着躺在他怀里的兔子，眼神冰冷，拒绝接受。

“不是我的，我绝不接受。是我的，我绝不放弃。”

如今他很想问绯烟，他究竟是不是她的？骄傲如你该是永远不会原谅我吧！

白尘思考半天，最终轻声问，“她怎么样了？”

“死了。”苏染冷笑，“当初你给她下毒时就应该想到这个结局吧！”

“我不信，她怎么能死？怎么能死在我前面？”白尘怒吼。

这一年来他一直在想她怎么样了，万千种可能，他唯独没有想过她会死。

“无影阁难道无法解她中的毒？”当初的那一刀，他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

苏染怀里的女孩被白尘疯狂的样子吓哭了，双手紧紧抓住苏染的衣领。

苏染安抚女孩，轻声说，“她为了保住你们的孩子死了。今日我来此处就是要告诉你，因为你的不信任害死了她，你就怀着对她的悔恨去死吧！”

苏染跨出房门时她听见白尘的怒吼，“我不信，她怎么会死？怎么能死？”

苏染轻声叹息，他不是不信，只是不愿面对现实罢了。

“苏染，”白尘叫住了她，“当年是一个戴黑色面具的人告诉我一切的，他身上有一个刻有暗字的令牌，他——”白尘的话戛然而止。

一根银针穿过白尘的头射在床沿上。

苏染立即去追对方，几个回合下来，苏染因为担心孩子而被对方制服。

苏染紧紧抱住孩子，绯烟的孩子绝不能死！

对方看出苏染的担忧，轻声笑了。

他戴着黑色面具，饶有兴致的开口，“传言苏染武功举世无双，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你放心吧，我的任务里没有你们，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苏染冷笑，“皇上暗卫何时如此阴险？连一个将死之人也不放过。”苏染丝毫没有被捕的恐惧，她冰冷的目光迎上对方好奇的神情。

对方轻轻靠近苏染，在她耳边轻声说，“当年你不也是暗卫吗？”

苏染有些吃惊，当年的事应随着那场战斗消失了，应不会再有人知道她之前的事。为何眼前的人会知道她？

“你究竟是谁？究竟有何目的？”

对方轻笑，“别急啊，我们马上又会见面的。后会有期。”

苏染抱着孩子望向那人离去的方向。

六年了！萧何也该稳固皇位了！看来他要对无影阁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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