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谊绵（八）

第五十一章

碧玺替萧何穿好黄袍，轻声笑了，“这件衣服，你穿起来真好看。”

萧何望着他，没有说话。

碧玺微微咳嗽，他用手捂住，然后便将手背到身后，面不改色的开口，“来京城的路上，我听见很多百姓夸赞你。我很开心，你终于成为了一代枭雄。”

萧何低下头，轻声开口，“并不是。我也做了很多阴暗的事。”

碧玺望着他，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当年我做的事并不比你少。为了权力，我也曾滥杀无辜，甚至一手造成了灭门惨案。”

“那不一样，你都有证据，而我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说到后面，萧何的声音越来越小。

碧玺望着他，轻声叹气，“既然如此，你就要做一个明君，为自己曾经所做之事偿还。萧何，你还年轻，你还有很多未来的路要走，你不能妥协。这个国家需要你，无数百姓需要你，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

“那你呢？你打算如何做？……剩下的日子，你准备如何度过？”萧何不依不饶的看着碧玺。虽然他没有开口说过，虽然他极力隐藏，但是他还是看见了他手中紧握的鲜血。

他当年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他不好意思追问，但他多少能够猜出其中的不易。否则，他也不会让沈纤苦等八年之久！

再次面对萧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丝毫恨意，有的只有愧疚。即使沈纤站在他的身前，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的跟着萧卓，眼中再也没有任何人。

就好像这些年，他一直在等待他的回归。

与其说这些年他把沈纤当作自己活着的动力，不如说那只是他为了拥有存活下去的借口。所以，当得知萧卓有可能还活着的消息，他会那般的激动，迫不及待的赶过去。却又因为将要面对事情，而感到害怕。

当暗卫错杀掉那位送信之人时，他的内心十分的复杂。他想要大笑，可是却发现没有丝毫勇气。

他之所以那般生气，或许仅仅只是因为无法面对事实。所以，他才会将所有的脾气都发泄在无影阁中人身上。

当苏染死后，他曾经多次在午夜梦回时痛哭。说没有丝毫感情那是假的，他曾经也将苏染当作知己。

但是为了所谓的帝王威严，他没有将自己的情感表露出丝毫。

很多次，他问自己，难道真的那般喜欢沈纤吗？其实并不是。

萧卓死后，沈纤便代表着他的错误，

只有面对沈纤，他才能知道自己有多后悔。

只有和无影阁争斗，他才有活着的感觉。

他自始至终不舍得伤害沈纤，其中有多少是因为萧卓他并不知道，只是很少是因为爱情。

十五岁那年，他成为了太子，也成为了皇帝。那时的爱恋，其中充满幻想，根本就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是真的爱意。

或许只是任性妄为，或许只是为了逞一时之快，或许只是不希望败给萧卓。

为了胜利的快感，他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于是被先皇彻底利用了。

萧卓死后，他亲自入宫见了父皇。

他提着剑，站在父皇的病床前。冷笑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的父皇即使身患重病，可是依然大声笑了，“为了让你坐上这个皇位。朕知道，你如今十分痛苦，可是这是你成为一国之君所必须经历的。”

“是吗？那父皇你如愿以偿了！希望父皇在黄泉之路上依然能够如此心狠手辣，众叛亲离！”他没有给父皇回答的时间，将剑狠狠的刺入他的身体里。

父皇望着他，没有丝毫怒意，反而有些解脱。“等你坐上这个皇位时，你便会知道有很多的身不由己，朕只是不希望你像为父这般痛不欲生！”

父皇死后，他将事情的真相压住了，对外声称父皇病逝。然后在朝堂百官的拥护下，登上了那个冰冷异常的皇位。

成为皇上后，他却没有丝毫喜悦之色。

他知道萧卓死了，沈纤成为了无影阁的阁主，带着众人离开了京城。

他将原来无影阁的所在之地偷偷买了下来，按照以前的摆设重新恢复原状。

但是当他站在以前常常嬉闹玩耍的庭院，他却突然痛哭出声。他突然有些后悔，这场争斗，他究竟得到了什么？他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躺在萧卓的床上不吃不喝的睡了两天，再次醒来时，他回到了那个冰冷异常的皇宫。

虽然这两天他没有上朝，但是朝中大臣都以为他是在为先皇的去世感到悲伤，可是即使如此，这两天他依然遭遇了数次暗杀。

他虽然没有受伤，但是他也明白了一件事，在这深宫谍影里，有无数人想要他的性命！

他失去了众多才换来了这个皇位，他绝不能容忍别人来破坏！

那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何萧卓会如此忙碌，为何他会需要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因为想要守住这个皇位，需要付出的代价众多。

他将所有的情绪隐藏，专心处理朝政，希望通过这样来麻痹自己。

虽然他已经不在稀罕这个皇位，但是既然萧卓曾经那般的希望能有一个盛世，那他就要代替他实现目标！

他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为了守住皇位他不顾一切，但凡是想要谋反的大臣，他派出暗卫在一夜间全部除去。他就是要让那些心怀不轨的大臣们知道，他不是一个仁慈的皇帝！

即使大臣们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辩解。他望着那些大臣，突然有些泄气。这些人真是无能，比不上萧卓的一丝一毫。

要论权谋他其实并没有比萧卓好很多，他唯一能够比得上萧卓的恐怕就是绝情了。萧卓心中依然还有善心，他无法对那些无辜之人动手，可是他却可以。

或许这便是父皇选择他的原因，他的确比萧卓更适合坐上那个冰冷无情的皇位。

处理好一切后，已经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六年了。

他突然有些好奇无影阁会在沈纤手中变成什么模样。

于是，他派出暗卫前去调查无影阁。

他有时已经想不起来沈纤的模样，可是如果不将对方作为自己活着的动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只有在不断的争斗过程中，他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遇见殷商时，他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殷商的确很聪明，但是聪明却被聪明误。他以为他不知道倪永琦的身份，他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很早之前就查明了他的身份。

他以为是他在利用他，其实是他在利用他的那份不清不楚的仇恨之心。因为自从殷商离开天邹国来到这里，他便掌握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知道天邹国的皇后是沈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于是他派人将她害死了。凭什么自己的亲人都离他而去，而她还有亲人？

而且如果当年不是那位皇后，沈纤便不会遇见萧卓，那他也不会遇见沈纤，也不会害死萧卓！

他恨透了那位皇后，连带着也恨透了天邹国。既然殷商想要将天邹国送给他，那他就成全他。

后来，因为殷商的失败，他也失去掌握天邹国的机会。但是，如果他执意攻打，也是有可能成功的。只是，他不想再次看见百姓横尸遍野了。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既然他最恨的那个人已经死去了，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如此折腾了。

回到京城后，他沉默了许久。

他十分的苦恼，可是身边却没有人可以倾诉。他犹豫了许久，然后突然想起一个人，慕凌。

慕凌有些地方很像当年的沈纤给他的感觉，所以即使知道她来到后宫的目的，但他还是愿意去找她。

因为在她面前，他不必伪装自己，可以彻底的放松下来。

而她也很聪明，自从知道自己无法刺杀成功后，她选择了沉默。

她没有过问朝中大事，默默留在皇宫，默默陪伴在他身边。

因为她的妥协，他选择了给她一丝善意。

他没有伤害慕府无辜的人，甚至没有杀害慕白。只是，他并不感到开心，因为他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若无其事的去找她。可是，再次去见她时，她依然还是曾经的模样。那一瞬间，他冰冷的内心的确是有些动摇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信任对方，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可是却在她的怀中睡着了。

那一觉，睡得十分的舒服，这八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安逸的睡梦了。

“萧何，”碧玺的话打断了萧何的回忆，“皇兄对不起你，不能陪伴在你身边帮助你。我这一生有很多的无奈，剩下的日子我想安安稳稳的度过。我欠了沈纤很多，所以要用余生去回报她。”

碧玺望着萧何，眼神中透露出悲伤，“我不恨你，因为我了解你，因为你是我的弟弟。可是，你这些年的确做了很多错事，你对不起沈纤，对不起无影阁里面众多人。所以，我真心希望你可以变回以前那个善良仁慈的萧何，好好的守护着这个江山。”

萧何没有回答他，许久，他才迟疑着开口，“你为什么不恨我？”

碧玺轻声笑了，“傻瓜，你是我的亲弟弟，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怎么舍得去恨你？”

萧何垂下眼睑，沉默不语。如果萧卓说恨他，他可能就不会如此难过了。

碧玺轻声叹气，“从此以后，无影阁不会与你为敌，会在江湖中安安静静地成长。你也该放下执念了。”

萧何抬头看着他，失神的问，“你还会回来吗？”

“会。”碧玺点头，“虽然我时间可能并不多了，可是我还是会时常来看你的，所以，你要好好的留在皇宫里。你的那位皇后，她应该是真心爱你的。我听说了她的事，既然她愿意为你去死，说明你在她心中十分的重要。深宫谍影里，充满疲惫不堪，你的身边有人能够照顾你，我也能舒心不少。”

萧何微微一愣，这种话从萧卓嘴里说出来，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许久，他轻声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好的，皇兄！”

碧玺望着他，突然也忍不住哭了。

如今这个画面，他曾经从未幻想过，此刻突然实现，让他有些欣喜如狂。他们之间隔了很多的纷纷扰扰，深海血仇，能够抛弃过往，实在是太过难得了。

碧玺转身离去时，萧何突然开口，“皇兄，替我向沈纤说一声，对不起。我不奢求她原谅我，只是觉得自己还欠她一声对不起。当年她带给我的温暖，让我至今都难以忘怀。这些年，我欺骗自己，将她作为自己的执念，不仅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她。”

碧玺脚步一顿，片刻后，他轻声开口，“你的这句对不起，我会转告她的，但她应该绝不会原谅你的。苏染，自始至终都是你们之间最深的一根刺！”

萧何轻声笑了，“我知道。她能愿意让你陪我回来，已经是做了很大的牺牲了。她不杀我，并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害怕我，而是为了这个天下，为了全天下的百姓。”

“你知道便好。萧何，后会有期。希望再见时，你已经完全放下了。”

萧卓的身影渐渐消失后，萧何轻声开口，“但愿如此！”

沈纤静静地看着碧玺，许久，她扑进碧玺怀中，轻声说道，“你回来了，真好。”

碧玺伸手将她紧紧抱住，也轻声说道，“是啊，我回来了，真好！”

在京城停留了一段时间后，沈纤和碧玺商量过后，和无影阁众人一起启程回到无影阁。

因为萧何的看开，无影阁里面众多影卫选择了离开，沈纤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是既然他们选择了坦然，沈纤也选择了原谅。

他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无影阁，回到了京城。

自从那一天后，萧何再也没有派人前来打扰无影阁。

无影阁真正的成为了一个江湖组织，江湖中关于无影阁的传言也越来越神秘。当然这都是后话。

沈纤他们回到无影阁后，迎接他们的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顾轻语没有丝毫顾及往日情分，她的剑狠狠的刺向了丹青。如果不是无心和君邪的阻止，丹青早就死在了顾轻语手中。

沈纤回到无影阁后，顾轻语便将所有事情都交给了她，然后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谁也不见。

沈纤有些头疼，真是不让人省心。她求助的看向碧玺。

碧玺看着她无奈摇头，“这种小夫妻之间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师父他不久前从西域回来了，我去他那里住一段时间。你处理好一切后，再过来吧！”

沈纤无奈叹气。

碧玺走后，她深深皱眉。

碧玺的身体渐渐消瘦，虽然他不说，但是她多少知道一些。既然他不想让她担心，那她也就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们彼此互相仅仅才过了数月的美好生活，她还不舍得失去。可是，事到如今，她只能选择相信鬼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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