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猎场
入秋。
大祁自建国以来,每年入秋后按惯例是要秋猎的,顾子尧并没有打破这个规矩。
探子给柏闻传了一条消息,江恪已将西北大营十万大军暗中迁至京城十里外,营中仅留五千人装装样子,他甚至冒极大风险在顾子尧眼皮底下于猎场藏一百精兵。
一百,看着不大,实则可派巨大的用场。
江恪已对柏闻不满了,认为柏闻在离顾子尧最近的地方搓磨了五年。故而这次才会先斩后奏,自己什么都安排妥当了再给柏闻报信。
且倘若要在顾子尧不知道的情况下把这群人神不知鬼不觉迁回军营,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可以说一点退路都没留。
柏闻定下心神,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能做的只有尽己所能帮江恪完成刺杀顾子尧的计划。
江恪以为,柏闻安逸惯了,被磨去了复国的愿望。可他不知,柏闻在宫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复国。
柏闻,停下吧。
柏闻,不要再喜欢他了。
你们不可能白头偕老,只可能刀剑相向。
柏闻爱顾子尧,很爱。可这些爱,远远不足灭国之恨。
他永远不可能撇下故国同顾子尧真正的在一起。
七月二十,秋猎。
“林哥,你带着珊珊妹妹做什么?”夏予扬骑着马,问身旁的林致,“她又不会骑射。”
“又珊在府里闷了这么久,带她出来透透风。”林致道。
一旁马车里,李又珊抓着衣袖,总觉得林致的举动十分反常。她知道他是祁军军师,故而许多事,她并没有对他说实话。
比如,她有一个哥哥。
她不是林府的女眷,身体还不好,林致于情于理都不该带她来这种场合。
她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女孩子的预感向来很准。
顾子尧今日穿着黑色袖金纹骑装,不算华贵,却极有气势,柏闻骑着马在他身后,白底绣金凤的衣袍随风飘扬。
猎场守卫是由许向安安排的,许向安的守卫很严,江恪的那一百精兵若是被他发现就完了。
顾子尧不喜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打那种看似厉害却毫无水平的猎,他更喜欢独来独往。
不过这次,他带上了柏闻。
陛下独宠皇后是众所周知的,众朝臣见怪不怪,四下散去打自己的猎去了。
柏闻心事重重地跟着顾子尧,他马术虽好,射箭也不赖,可要真让他和顾子尧比谁射的猎物多,他也是比不过的。
顾子尧拉开弓,眯着眼瞄准前方,柏闻还未看清他的动作,便见他手中利箭飞出,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一只野鹿。
柏闻道:“陛下箭术了得,臣妾佩服。”
顾子尧回头看他一眼,眼神晦暗不明,柏闻瞥见他嘴角一抹一闪而逝的冷笑。
柏闻心下大惊,顾子尧这神情,分明是知道了什么。
顾子尧又从背后摸出一支箭,对准天上的雁群,柏闻正垂着眼思考接下来的对策,便见顾子尧忽然转身,将箭对准了柏闻的脖颈。
柏闻睁大了眼,他心知顾子尧若真想杀他,他根本没法反抗。
没法反抗,干脆先按兵不动,不反抗。
顾子尧没有继续下一步的动作,只是拿箭对准他。
顾子尧是个极为冰冷的人,他从小到大的生存环境对他的性格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柏闻不是没见过顾子尧对他人不近人情的模样,可顾子尧用这种表情对他,却是破天荒第一次。
他们无声地对峙着。
顾子尧在知道柏闻联合江恪所做的那些事,是真的想杀了柏闻的。
愤怒,伤心,以及嫉妒。
他由着江恪在他眼皮下动手脚,便是想以一个正当的理由收拾他,顺便警告柏闻。
柏闻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手指勾在箭弦上,望着眼前心上人茫然无措的眼。
忽然就心软了。
他知道,柏闻是典型的心口不一,他总是装的无懈可击,但其实娇气得很。
他不像自己,他是怕疼的。
柏闻的手心已是冷汗涔涔,几乎是浸透了缰绳,他觉得,自己今日,恐怕真要命丧此处了。
箭出。
柏闻闭上了眼。
手臂传来剧痛,顾子尧的箭终究没有插入柏闻的脖颈,而是在他手臂上轻轻划过,钉于柏闻身后的那棵树上。
柏闻的手臂上涌出泊泊热血,使得他的袖子也被鲜血染红。
顾子尧收起弓箭,看了柏闻一眼,见他双手颤抖,额头上沁出汗珠,心头不禁一阵绞痛。
他们此番已行至猎场深处,此后不足一里,便是一处山崖。
柏闻心知顾子尧留了手,否则他不可能只受这处皮外伤,可即便是皮外伤,也疼极了。
他从小习文大于练武,又向来不会行差踏错,故而很很少受伤。从前他上奏父皇肃清朝堂惹其大怒,对方也仅是禁了他的足,克扣了半年月俸而已,也没挨什么皮肉苦。
他受过最重的一次伤,便是当年楚国灭国,他亲自上阵杀敌,浴血奋战,却在马背上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后一时惊诧被一名兵士从马上掀了下来,断了一根肋骨。
他本就不好的身子骨也是从那时起埋下了更深重的病根。
此时便是第二重的伤。
说起来,柏闻最重的两次伤,或直接或间接,都是顾子尧给的。
“这不是陛下与皇后娘娘么,”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江恪身后带着几个护卫,懒懒开口,“看这样子,陛下与娘娘似乎有了口角?那倒是臣来得不是时候了。”
顾子尧冷哼一声,道:“江恪,你当真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朕不知道?”
“被陛下发现了?是臣的疏忽。”江恪敛了笑容,“可惜,臣恐怕不能让陛下走出这猎场了。”
顾子尧眼中透着狠厉:“你可以试试看。”
两人对视片刻,一齐翻身下了马,拔出佩剑。
剑光交错。
江恪勾唇:“陛下剑术又精进了。”
顾子尧不理他,出剑又急又准。
柏闻坐在马上,看着他们。他明白,在江恪与顾子尧缠斗时出击是最好的,他从箭囊里抽出箭,箭尖对准了顾子尧。
双手颤抖。
高手对决,一招一式皆是须臾之间,柏闻的箭尖对准顾子尧刚准备射出去,转眼间原本的位置上的人又换成了江恪。
柏闻的汗浇湿了脊背,金色的长发黏在苍白的脸上。
顾子尧与江恪身上皆已挂彩,江恪手中的剑在打斗中被折断,顾子尧一剑劈向他,险些捅穿他的心口,江恪身负重伤,只得示意他的侍卫上前,顾子尧被四个人包围着,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江恪咳出一口血,看了柏闻一眼,冷笑道:“怎么,娘娘要不要上去帮帮陛下?”
柏闻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担心顾子尧,定了定心神。
“走吧。”他言简意赅道。
“陛下!”夏予扬不知为何找到了这里,纵马跑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心下大惊,随即明白发生了什么,瞪了柏闻与江恪一样,咬牙切齿道:“柏闻,你其心可诛,陛下对你掏心掏肺,你做了什么?!”
江恪提剑想杀了夏予扬,柏闻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拦下了他,道:“时间紧迫,我们先走吧。”
夏予扬趁着这功夫放了个哨箭,随即冲过去帮顾子尧。
江恪见了深吸了一口气:“有您这位储君,当真是大楚之灾。”
柏闻麻木地听着。
在夏予扬看来,他是猪油蒙了心肝,顾子尧五年来待他这般好,他却背叛了他,白日虚情假意晚上同床异梦,竟然还想要杀了他。
在江恪看来,他是情爱迷了双眼,在大祁后宫待了五年,居然对灭国仇人有了情愫,还想要放了夏予扬一命,妇人之仁。江恪但凡有第二个选择,怕是早就懒得管他的死活了。
他就是一个罪人,万死不足惜。
“说起来,你带李又珊做什么?”乔殊对于打猎兴趣不大,林致亦然,两人在李又珊的马车前慢慢走着。
林致并没有回答,而是扬声道:“又珊,要不要下来走走?”
李又珊被侍女搀扶着,走了出来,乔殊几乎是在见到她正脸的那一刻就愣住了。
太像了。
这姑娘与季少一有七分像。
恐怕这真的是季少一那死于火场的妹妹!
乔殊的内心深处涌上铺天盖地的喜悦,为季少一,他迫不及待想让季少一看到她,让他们兄妹团圆。
就在此时,他看到了夏予扬放的哨箭。
乔殊脸色一变:“陛下出事了!”
林致面色也凝重起来,扭头吩咐属下:“着禁军统领许向安速来护驾!”
哨箭的方向,是猎场深处,靠近一处山崖,乔殊咬了咬牙,想快马加鞭赶过去。
这时,一个护卫跌跌撞撞冲了过来,跪下急道:“季少一带着楚国旧部,占领了皇宫,肆意屠杀宫中阻拦之人,乔国公快去看看吧!”
乔殊愣了愣,马鞭“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问道:“什么?”
护卫带着哭腔又说了一遍。
乔殊浑浑噩噩地想,季少一是楚国人?
他真正的目的是光复旧国?
那他接近自己是为了什么?探听情报?
他骗了他。
狐狸的嘴里,果真是没有真话的。
只有自己,傻乎乎动了心,殊不知在他人眼中,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情况危急,不是思虑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乔殊压下泪意,沙哑道:“林,你带着人去救陛下,我先回宫,让许向安得到消息也速去救驾,随即入宫,万万不可耽搁。”
林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道:“好,对了遣人先把又珊送回去......”
“不,”乔殊心想林致应该早预料到季少一有问题,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才会把李又珊——这个十有八九是季少一妹妹的姑娘带来,“我带着她,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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