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过往碎片

走进基地后，狩野却是转了个弯，没有朝着住所，而是爬上后山。萨博看了她一眼，紧步跟上。

“你跟着我做什么，不去找龙？”

狩野站在山坡上，夜风卷起她的鬓角，夜色显得那双眉眼更加乌浓。夜深露重，却是没了白日的狂风。

低头，能够看见底下远远的海平面平静无波，反射着头顶的月之光辉。她轻浅地呼吸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金发青年。

“那么急做什么，”萨博耸肩，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明里暗里地在打探着。

“你看上去身体不太好，我担心你走一半晕倒了，好带你去找军医。”

“如果是伊万科夫就免了吧。”

一想到那紫发爆炸头的黑色长指甲扎进皮肤，狩野深吸了一口气。她在雇佣兵团中都没感到过如此印象深刻。

不过她还挺喜欢这个性鲜明的军队长，外形深得她心。

“我没事，精神一直都这样。”狩野看起来不想多说什么，但萨博可不会轻易放过这开头的话口。

眼前看上去颓丧的人可比所有人想象中危险。萨博的战力强得离谱不假，但显然狩野也不是吃素的。

为了革命军的未来，对于这样的成员他必须谨慎再谨慎。

“这样啊……但我还真是没见过状态差成你这样还能战斗这么凶狠的家伙呢。”

表明了自己的感慨，萨博暗暗地旁敲侧击起来。他试图了解狩野的身世——就算只是地区也行，且不论狩野与狂徒的恩怨是真是假，或许能有更多的发现。

“我还挺好奇，什么样的地方能出你这样的人。”

但这话属实不假，套话是一方面，真心疑惑也是一方面。虽然这个世界中千奇百怪的现象不在少数，但他的心里总是不太踏实。

总感觉很奇怪，萨博想。狩野的怪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来自的地方很遥远，遥远到这里的人用一辈子都不可能到达。”

从裤兜里掏出仅剩的一支烟，将其点燃吸了一口，也不管萨博是何意见，狩野抬手也丢给了他一根。

“你的家乡吗？”

“我不会称之为家乡。”

萨博抓住丢过来的烟卷，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他不抽烟。

微微地屏息凝神，这是第一次听见狩野讲起自己的事，机会难得，萨博巴不得对方多讲些——也好对她的底细更有把握。

自刚见到狩野的那一天起，他着实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但萨博不会傻到以为她就如此放下了心防，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什么都别说。

狩野吐出一口烟，双眼视线的焦点漂浮不定，嘴角的弧度早已重新归于平淡，隐入尘烟。

“你真的认为我那时会把你当成女生吗。”

“一开始像个无赖，对吧。”

她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始说着一些不沾边的话，似乎只是有感而发。萨博挑眉，当时狩野的行为过于放纵，以至于他一时间还真的没有去深究这件事。

狩野朝着萨博的方向弹了弹火星子，那双眼睛在星火的照耀下却只见一片泥潭。

“因为我放纵，也期待……这些正义消失的那一天……就像是脆弱不堪的人造光明。人们抓不住最终追求的东西，连原本拥有的东西也会一并失去。”

她转头看向萨博，透过朦胧的烟雾，萨博看不清狩野眼中此时的情绪。

“你加入革命军，是为了什么。”

听到这样的问话，出乎他的意料。萨博沉吟了一会儿，却是反问道：

“加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革命军吗？”

狩野耸肩。

“算是有所耳闻吧。”

当然不只是有所耳闻的程度，在加入革命军的前后一段时间，除了龙以外的人，她就快把人家家底都扒出来了。

“我……”

萨博眼神闪烁，他没想到话题一转会来到自己身上，于是也看向了远处的海。喉结上下动了动，慢吞吞地说道。

“我因为生为贵族而感到耻辱。”

他虽然已经记不清了，但自幼接受贵族的教育，如今自己的身上仍旧能够看见贵族礼仪的影子。他并不会因为礼仪而感到不快，却是实打实地厌恶贵族作风。

与革命军的众人相遇后，受到这里思维的熏陶，加上他本身的性格，逐渐对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看法。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渐渐的，他的战斗水平之高，已经不是哈库所能指导的了。

于是萨博拜龙为师，而在这之后，见到的事件越多，他的想法也就更清晰。

虽然记忆缺失了一部分，但他总是隐约感受到，自己意识的觉醒，离不开几个重要的人——但，那是谁呢。

这个粉饰太平的国家，不是他所想见到的。

“革命军啊，革命。”

“即使要打破现在这个伪光明伪正义的秩序？”缓缓凑近萨博，狩野意味不明地问道。

这些错综复杂的思想，贵族阶层的意识觉醒而带领人民，狩野垂眸低笑，总感觉有些熟悉——在她曾经参与的g国战斗中，她也曾见到过这样的领袖。

不能说现在的世界政府和海军是绝对正确的，但维持世界秩序与正义法则却确实是由他们来把控的。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或者说，是狩野单方面地靠近。在两人的气场互相碾压之中，无形的压迫弥漫开。

“萨博啊，如果世界失去了光明，你还能看清自己吗？”

狩野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如同一把匕首，缓缓抵上人心。不过金发青年却如同持盾的骑士，当仁不让。

“那我自己会成为光明。”

萨博的理念很坚定，这是无疑的。

只是跳出理念圈来看，这以外是一片黑暗的迷雾，所有人都无法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否是正确的。

正义可没有指导。

“……希望你能坚持你的观点。”

狩野又摆出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朝着萨博脸上吐出一口烟圈。他心里微微一缩，这才意识到二人的距离过近了。

语气阴毒得像盯上猎物的毒蛇，烟雾刺得人眼眶泛红。

腹部传来细细密密如同被虫蚁啃食的隐痛，像是被重物击打后的伤口撕裂开来，狩野的额头，手心浸出冷汗。

她状态本来就差，只是这夜色之中硬是没被发现。况且狩野对于语气的控制极好，听不出任何破绽。

萨博抬手挥散烟雾，但狩野身体微弱的颤抖却传到了他的手上，萨博眉头又皱了起来。虽然下一秒就被以极快的速度躲开了。

“旧伤给痛的，没啥。”

她皱眉，将烟头碾灭在手心之中，灼烧的痛感稍微让她的注意力分散了些。在火星迸射的瞬间，萨博再次看见了之前她眼中的凶光。

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敌视一切。

“回去吧。”她说着。

看着从紧握的拳头中散出的烟雾，萨博表情微不可查地严肃了些。

有力的臂膀穿过腋下，轻松地就将狩野架了起来，透过布料传来的体温很好地缓解了因疼痛和极度体寒而冰冷的手脚。

“好冰啊……跟冰块一样，真的没问题吗？我还是带你去军医那里吧。”

萨博的语气轻松，动作却小心翼翼。狩野瞧了他一眼，扯开了对方的牵制——对她而言或许是牵制，她实在是不适应这样的接触。

“不必了。”

开玩笑，真去了那自己的性别还不得东窗事发。

等回到房间，夜已经很深了，谢绝了萨博要送来止痛药的好意，示意自己一个人也能行。

“那好吧，记得吃药，如果有需要就用电话虫，会有人马上过来的。”

萨博靠在门边，手拉着门把手，叮嘱着，看起来并不是很放心这对自己身体根本不关注的人。

“去休息吧，日理万机的总长大人。”狩野朝他笑了笑，“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真奇怪。〗

将房门关上之后，萨博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站在门边，低头不知道想着些什么。

他没有戴着帽子，被露水沾湿的金发此时有些乱糟糟的，大片地盖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了高挺的鼻梁和明朗的下颚线。

〖……今天意外地正常，也算是套出了一些信息吧，回头跟龙先生再讨论一下。〗

他摸了摸鼻尖，抬脚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但是，这家伙也太轻了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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