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27

三庆的小包厢幕帘低垂，却也隔不住外面的热闹。张云雷还是头回坐在包厢里看着这万分熟悉的戏台呢，在北平这三年多，从来是自己站在那一方天地间唱尽世间情爱，今儿也做了回观众，心下不知该是什么滋味儿。

“角儿，花茶。”小伙计肩上搭着汗巾，端着素日里张云雷最爱的那套茶具进了包厢，“您今儿要回来怎么不言语一声呢，咱们好给您留最当中那包厢。”

张云雷淡淡笑笑，“也是临时想要回来瞧瞧，没事的，你快去忙你的吧。”

今儿来这一趟便是正在台上唱着戏词的陶筱亭也不知晓，张云雷本也不欲叫人知晓。半年未曾登台，张云雷只觉得自己都快忘了站在台上那心境了，更何况如今这腿，怕是再迈不出莲步款款了……

“寻思什么呢？”杨九郎方才停好了车撩帘进来便看见这人扶栏望着戏台出神。

将小心思藏好，张云雷这才回过身来，见杨九郎手里还拎着两包用油纸包了的点心，瞧着这人满头的汗便知晓他方才定是到那三庆戏院斜对过的点心铺排队去了，大夏天的太阳毒得很，这人素日本就怕热，顶着晒得通红的一张脸却还憨憨的看着自己笑，张云雷忙上前给人擦了擦汗。

“怎么又买了这么些点心，你瞅瞅，自打我受伤以来叫你喂胖了多少。”张云雷引着人摸了摸自己脸上长出来那几两爱人肉，嗔怪着拉人坐下。

“胖点多好，早先你也太瘦了，我瞧着像是来阵风就能把你刮走似的。”

杨九郎打开油纸包拿出块样式精美的糕点熟练地送到人嘴边，那人也习以为常地张嘴咬了一口，甜丝丝的牛乳香味登时在口中弥散，惹得人不由自主眯起眼笑了。

“今儿怎么突然想起来听戏了，咱原本不是打算去南边的布行裁套新被面吗？”杨九郎连记着尺寸的小纸条都还揣在裤兜里，谁知这人走到一半突然便要下车，转身便拐进了三庆所在的岔口，这些时日怕他伤心，几乎没人去提这些事，他这突然要来听戏杨九郎心里还有些不安。

张云雷未答话，只一边饮茶一边往台上瞧，似是看得很入迷，半晌才缓缓道了句，“筱亭近来精进了许多。”

自然知晓这人来这一趟不是为了查查师弟的作业，可他既不愿说那便不说吧，瞧着他望向戏台的眼神便能猜出他心中所想了。

看完了戏倒也没多留，毕竟俩人出来是带着裁被面的任务的，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布铺还没歇业赶紧抢上了人家今日最后一桩生意。这布行是个老字号，不单卖布，店铺一侧还摆着各式花色的成衣，款式新鲜十分吸引人。

便是因此杨九郎才会拿起件精美的旗袍偷偷往张云雷身上比，惹得那人红着脸拍开了杨九郎的手，二人腻腻歪歪的模样被拿着裁好的布出来的店老板看个正着，笑着捋了捋自己的两撇小胡子上前来，“这位公子身量端正，俊逸潇洒，您二位瞧瞧我们这新来的水天蓝色缎面的这匹布，若是做身大褂穿上定是很合适。”

杨九郎瞧见那布面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几分，明而不艳，这若是穿在那人身上岂不更若仙子一般，刚欲言说却看见那人相中了一匹黑底白纹的布，眼里同样亮晶晶的，回过头时视线恰好交叠，张云雷先开了口。

“九郎，这布若是做了大褂，你穿上定然好看。”

“我正想着我手里这匹顶适合你呢。”

店老板揉了把头上的六瓣瓜皮帽，眼珠一转有了主意，迎着笑将两匹布摞在一起，“您瞧瞧您二位，您想着他他想着您，可真是心心相印，莫不如这两匹布一样做两身，您二位穿着了定是般配极了，连神仙见了也羡慕呢。”

掌柜这一套话正说进杨九郎的心缝儿里去了，顾不上张云雷说得俩人根本不缺大褂这回事，笑盈盈的拉着人进了内室去量尺寸。

“平白做这么些大褂做什么，你平日谈事多是穿着洋装的，掌柜说几句好话你便听了。”

张云雷任由杨九郎拿着软尺在自己身上摆弄着，嘴里却在喋喋抱怨着这人的冲动，未等说完便被软尺勾着腰身跌进了那人怀中，杨九郎顺势环上嘟哝着嘴的人儿，手拿着尺一寸一寸的在人腰上比划时还不忘在人侧脸上偷了个香。

“我就乐意听那些话，巴不得谁见了咱俩都说般配，这钱我花得开心。”

“你可真是没过过苦日子……”

“所以才要找个你这样勤俭持家的夫人管管我呀。”

越来越近，那人的声音蛊一般往人心里钻，内室本就不太宽敞，张云雷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打在对面的墙上，慌乱又雀跃，本以为接下来会落下来的吻却迟迟没有动静，张云雷只觉得那人似是远了些，接着一把尺落到了手里。

“好了，现下该你为我量了。”

懵懵地接过尺，瞧着那人已经转过身背对着自己，张云雷这才缓过神来，心下暗暗抱怨自己方才那点小心思，片刻便恢复了往常的神态，一本正经地量起尺寸来。

俩人腻腻歪歪不知量了多久才撩帘出来，老掌柜支着脑袋坐在柜台前百无聊赖几欲睡着了，晃见他俩的影这才打着哈欠直了直腰，接过俩人记下来尺寸的纸压在算盘地下，又恭恭敬敬的将裁好装好的被面递给杨九郎，“您拿好，三天后麻烦您来取衣裳，您要事忙给咱们留个地址，我给您送家去。”

“不忙，我们到时候自己来取就行。”

日头早暗下去了，留下一抹并不耀眼的余晖似有若无隐在天际，道旁星星点点的灯火拼出来个热闹的夜，夜市上打把势的少了些，倒是卖些小吃的摊子多了，烟火气就着来往络绎的人们的身影一道映在灯下，倒是让车有些寸步难行。

二人倒也不急，杨九郎见人便停下来等一会，按着喇叭等着人躲开条路，张云雷就坐在后座收拾着今天买的物件。

“呀！这……”

闻听张云雷的声音杨九郎忙回过头，就着车窗外映进来的灯光却无法看清那人的表情，只隐约看着他手里攥着今天挑的被面，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

“怎么了？”

“没，没事。”张云雷声音有些怯怯的，将那被面塞回布袋里这才又抬起头来问了句，“刘婶怎么突然想起来裁被面了？咱们不是都有合适的被面吗？”

“她说新蓄了一床棉被，说是预备着入了冬给咱俩盖的。”

咱俩……张云雷心砰砰跳个不停，怪不得这被面是个双人被的大小，瞧着杨九郎那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张云雷心下突然有种被人哄上贼船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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