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玉河河道弯弯、柳荫环绕,蜿蜒数里终汇入瓮山泊,流经一处名为蓝靛厂的所在,而这古色古香的中式大宅,就坐落于此。一路颠簸使得才迈下车门的小角儿有些不适,九涵欲上前搀扶,张筱春略略闪身躲开了,“我没事,这里是?”
“这是九爷平常住的宅子。”九涵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那人进门去,张筱春却有些犹豫,“九爷平日里不住在杨宅?”
“是了,九爷每月里有大半个月会住在这里,张老板请进去吧,九爷已经在屋里等您了。”
“呦,这位就是张老板吧,生得真是俊秀呢。”刘婶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前来,生了些皱纹的眼角藏不住的慈祥笑意。
“您好,”张筱春恭敬半鞠了躬,有些怯怯的望向九涵的方向,“请问这位是?”
“这是刘婶,住在这有什么需要就可以和刘婶说。”杨九郎在屋中听见张筱春的声音,急慌慌的便坐不住了,急着迎出来,“张老板快进来坐,刘婶可以上饭了。”
本就有些不适的人更添些迷茫,被人拉着坐在檀木桌旁瞧见老铜锅里腾腾白气时张筱春这才后知后觉这人的意思,“九爷,您的意思是,叫我在这住下?”
“怎么,有什么不便嘛?”杨九郎夹了一筷子红白相间的羊肉片放进滚滚翻腾的红汤中,“刘婶早早的就将房间拾掇出来了,你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咱们再换。”
许是方才吹了冷风,被这铜锅中的热气一熏,暖融融的有些迷糊了,张筱春懵懂懂点了点头,又忙摇了摇头,“没有不满意的地方,这里很好。”
月上柳梢,洒了皎白寒霜的檐上钻出几株嫩草来随着夜风摇曳,房中掌了灯,却只闻姑娘唉声叹气的动静。陶筱亭今日应了个堂会,回来时便觉得园中静得出奇,只见陈筱云独自一人趴在木窗格上呆呆的望着月亮皱眉。
闻听脚步,陈筱云探出头来,“师哥,大师哥还没回来,这天都黑了。”
“今儿早上走的时候来得人就和我说了,说是要请大师哥住一段日子。”陶筱亭从背后拿出油纸包,“喏,给你带了糕饼。”
“大师哥要在杨宅住一段时日?那怎么行,倘若九夫人再找他麻烦怎么办?那九爷若是,若是,有坏心怎么办?”陈筱云腾地站起身来,结结巴巴满是为难之意。
“放心吧,不住在杨宅,九爷平日里也不住在杨宅,再说了,大师哥一个大男人,九爷能有什么坏心,可别胡乱担心了。”
小楼二层有道空廊,凭栏相望可瞧见映着粼粼月光的昆玉河,张筱春斜倚阑干吹着丝丝暖意的春日夜风,心中有几分乱糟糟,却又意外的平静。怎么就这样住进了他的宅子,竟连句推让的话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若是换了二一个人,自己怕是早就冷冷的甩手而去了,可是,这人所做的一切,怎么就这么合心意呢,合心意的叫人不知如何拒绝……
桃叶尖上尖,柳叶遮满了天,在其位这个明啊公,细听我来言呐……
杨九郎上楼时便听见了清亮亮的哼唱声,果然是这人映着月色在轻哼着小曲,翩翩公子倚栏远望,面似美玉衣袂飘飘,果真如画一般,杨九郎咂么着嘴,关键是这人身量单薄,凌风独立不时吹起秋香色长衫的衣摆,显露出这腰身纤纤,竟有几分弱柳扶风之态,勾着人移不开眼。
“在唱什么?”杨九郎悄声走到人身后,略略俯身在人耳边低声问了句,猝不及防的温热气息打在耳边,张筱春下意识躲了两步,瞧见是杨九郎站在自己身后,耳根微微有些泛红,“九爷走路跟猫儿似的,没声。”
“抱歉,吓着你了。”杨九郎只觉得眼前这人才跟猫儿似的,说话怎么这样轻轻柔柔的,跟个小猫儿爪一样句句挠在自己心上,挠得人心痒痒的,“方才听你在哼唱什么,真好听。”
“方才?方才我哼得是小曲儿,叫探清水河。”张筱春眯眼笑了笑,“瞧见清水河自然就想起来了,哼了几句。”
“清水河?那河不是叫昆玉河嘛?绕着这片一路流到皇老儿家的昆明湖里头去。”杨九郎挠挠头,望了眼远处泛着月光的河水。
“您不知,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都叫它清水河。”张筱春示意杨九郎坐下,半分犹豫还是未能战胜心下那点好奇,张筱春看着杨九郎的侧脸缓缓开了口,“九爷,我能问您个问题嘛?”
“什么?你问。”
“这是不有刘叔刘婶照顾您嘛,您做什么还要叫我来照顾您?”
蚊蝇般的声音却恰好钻进心中那道不欲人知的缝儿中,杨九郎一时语塞,竟找不出个合适的借口来,总不能同人家说我就想让你照顾我,就想日日瞧见你吧。
“这……刘婶刘叔年纪大了嘛,而且我伤得是手,在生活上多有不便,有些事也不好叫他们帮我不是?”结巴着说完离谱的理由,杨九郎自己也觉得不信。
那人却没再追问,只静静的点了点头。
“那日在杨宅,您与那朱大帅究竟为何……”
眼前人目光微动,似与那日台上人重合,此事终究还是被他提起了,那点自己心中见不得光的缘故又怎能摊开了告诉他,杨九郎只觉得慌张,总不好同他说是那朱大帅看上了你惹得我怒火中烧吧。
见人目光躲闪迟迟不愿开口,张筱春也低下了头,压得声音有些微弱,“是,因为我吗?”
杨九郎有些讶异,早先叮嘱了无数遍不要传到这人耳朵里,也不知是哪个嘴上没把门的说漏了嘴,把自己这点小心思全抖落出来了,现下被他问出了口,杨九郎只得点了点头,“你啊,是天上的仙儿,任谁也不许玷污了你半分。”
“九爷,谢谢您。”
轻飘飘的话是三春时节拂过的暖风,是夏夜里微醺的朗月,是悸动的心跳掩在咫尺之间的两人那一言一语中,甜丝丝的种子叫心动,不知是谁先发了芽。
“张老板,张,筱春,嗳呦,叫你什么好呢?”相识这一段时间,虽没有熟识到怎样的程度,倒也不至于生份的整日间以张老板相称吧,杨九郎心下想着。
“我叫张云雷。九爷若是……叫我云雷吧。”
“云雷,云起雷鸣,果然如你现在这般名声如惊雷一般,好名字。”杨九郎细细琢磨一番,略一回头就对上那人眉目流转,“不知云雷是何时开始学戏的,家可是就在这北平城中?”
“我家在天津卫,自幼跟着姐夫学戏,是前年才来的北平。”张云雷神色染上了几分黯淡,似是想起些不愿提及的事来,杨九郎本想再多了解他一些,可见他似是不愿再多言,便只得作罢。
“方才你唱那小曲儿很好听,可不可以再为我唱一遍听?”
秋雨下连绵,霜降那清水河,好一对多情的人,双双就跳了河呀,痴情的女子这多情的汉,编成了小曲儿来探清水河……
“嘶,这曲儿有点……”方才并没有听清楚词,只听着这人的嗓音温柔清澈,杨九郎只当唱些山山水水婉转流长,这下人家一字一句的唱完了,惹得人倒有些伤感了。
“有点儿悲?我倒觉得很美,至少莲儿妹妹和六哥哥都没有弃下彼此……很难得了。”
眉目微蹙诉着点点哀思,杨九郎看不透,也猜不出那双柔情似水的眸中到底藏了什么样的故事,想去轻轻叩一叩将所有人都挡在外面的那扇心门,伸出手却又犹豫了,自己又能以什么样的身份走进他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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