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垣走了已经有些时候但她却一步都未迈出。提笔无字,烦得很。
“思染”话落片刻青衣罗裳的人就到了眼前,傅隐却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瞥了眼案几道:“将这些书卷收到书房中。”
傅隐坐在锦毡上,第一次仔细的看着这座院落,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里的装饰并不华丽也没有风尘场所的轻佻倒是沉稳中带着书香气,角落里那株华沙楠木静静地立在那儿,窥视着这院中的风吹草动,等它长大些就能眺望院外的风景了,可它还是一生都只能在院里,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王爷。六公子到访。”上回的事因着冷逸的插足不了了之,今日倒是可以将一切都说清楚。
傅隐戏谑道:“多日不见,公子身上的伤科痊愈了?”别说平民就算是朝中重臣见到王公子弟也是要起身行礼,唯她依旧自顾自的喝茶分心。
夕溟自知此人身手不凡且在她手上吃过亏故而不敢计较太多,自得自己坐下沏茶,“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若事事挂怀岂非庸人自扰。”
君山银针性寒,对食欲不振、脾胃有损者颇有助益,只是半月,静院中便充盈着此茶的香气,莫非······
“公子今日到访有何见教?”
夕溟闻着茶香,心生一计,随意道:“夕溟年幼时曾听兄长讲述过红阎王的事迹,一直仰慕却无缘得见,上回匆忙,今日特来拜会一解仰慕之情。”
傅隐观察四周并无眼线才叹了口气,“本王好剑,上回得见公子佩带名剑,一时手痒急于试剑,倒是冒犯了公子。”海市蜃楼初建时夕康确实登过门,不过不是巫山而是青龙殿的门,青龙殿自到她手中便只与魇雀殿合作,傅隐便回绝了夕康。
其实在夕康来访之前巫山便已经开始调查他,至于原由就要从帝脉陨落说起。
自七年前雍国相国亲手断送了纪朝的血脉,诸侯国便纷纷铸鼎但无人打过九鼎和帝号的念头,直到坞枫国称帝诸王又逼问九鼎下落,坞辽帝却声称九鼎早在纪亡当日便消失,此言一出天下哗然。
自古称帝都是要以九鼎祭天,昭告天地诸神,如今坞枫国未祭天便称帝引起神怒,故而不愿赐鼎。坞辽帝对于流言也是一再镇压却适得其反,直到坞辽帝三年巫山开战狩猎行动,九鼎的流言才被压下。
思及于此,傅隐有些明白文烨选择夕溟的原因了,有胆量敢于冒险,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将计划推进,“巫山从前未与海市蜃楼合作,以后也不会。”
依照那日的情况逸隐二人因当是熟识且关系不凡的,如今的海市蜃楼听命于冷逸,所以明面上是海市蜃楼和巫山合作实际不就是让她和冷逸合作吗?
“为何拒绝的如此痛快?”夕溟不解道。
“巫山只和有实力的合作。”
她这话的意思是海市蜃楼入不了她的眼?
夕溟唰的一下站起来道:“海市蜃楼的潜力不可限量。”
傅隐心平气和道:“潜力不代表实力。”
“巫山不会和一个‘看起来’有实力和‘未来’强大的组织合作。”
天空中的云千变万化,如同天下的人心,
“毕竟巫山有上百号人,他们大多没有耐心,本王为了服众是不会带着他们给任何人做垫脚石的。”
案几旁的火炉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夕溟却觉得冷极了,他不禁搓了搓手。
傅隐依旧视而不见道:“巫山行事只看结果。”每一道命令下去,巫山的人用何种手段行事,事后造成何种局面傅隐都不在乎,她在乎的始终只是任务的成败,活是底下的人干,至于如何善后就是她的事了。
“就没有例外吗?”
“例外不存在,意外倒是无处不在。”
记忆逐渐恢复后,对于意外 她不再似从前那般敏感,毕竟再不能接受的意外她也经历了,还有什么呢?
夕溟坐下喝了口茶,等自己冷静了问道:“即使是冷逸兄也不能成为你的例外吗?”
“咔嚓”!
傅隐手中的蓝玉制折腰杯就在声响的瞬间化为飞屑,夕溟再次感受到那噩梦般的压迫感。
即使是三域动乱的那年傅隐都不曾如此喜怒形于色,但自从冷逸拜师刑砜后傅隐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时常想起那些不在的故人,想起他们生前的事和说过的话。
夕溟从袖中拿出绢帛,试探道:“这是夕某在雍国的收获,请红阎王过目。”
“今朝我国有王女正当妙龄,当结两姓之好,以固两国之交。”他的双眸平静如浩瀚之海,语气却不容置疑。
坞闵王眉梢微颦,片刻后认命道:“当今世道诸侯纷争,大司马以为与何国联姻最为合适。”
轩辕浩呈上文书道:“坞牟是兄弟之国,此乃牟王亲笔求娶文书,如此诚意实所未见。”
上次和亲是杏国,这次是牟国,两回的联姻文书都没有送到驾前而是送达司马府,如此僭越,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敢言,那些平日里高喊礼节祖制的言官更是吭都不带吭一声的。
下朝之际,宫门外一架华丽的马车拦住了众臣的去路,马车中人正是方才朝会上的主角,“见过合欢公主。”
轩辕浩行完礼欲随众离去却被叫住:“大司马请留步。”
她今日盘了垂寰分髾髻,戴着鹅黄的玛瑙耳环,身上穿的是素日里最喜欢的杨桃色常服,给人潮气蓬勃的感觉。
她朝他招手,他缓步行至马车旁道:“公主即将出阁,实在不宜再见外男。”他以为她是为和亲一事来兴师问罪的,便想赶紧抽身离去。
“和亲一事云将军已经知会过,我同意。”她的脸上是如沐春光的笑容与裙上的合欢花相得益彰。
他的确是托云彻去知会她,不曾想到会如此顺利。
直到合欢出嫁,轩辕浩都不知道那日相劝之人并非云彻,他们的默契从和亲之事便显露出来,也难怪文霜会说他们在一起是默契使然,他们甚少争执,第一次便是三域之乱后对女儿的安排,或许他们自己都想不到他们的女儿在同样的事情上考虑的时间比他们更早,根本就不需要他们来安置。
绢帛上的内容无非就是她手上的人命,算不了什么,“巫山是个杀手组织,只要报酬足够,便没有杀不得。”
自傅隐闯出红阎王的名头到现在,招惹她的不计其数,想杀她的更是不少,这其中最有趣且最不起眼的就是夕康了。
傅隐并未施压但夕溟手心的汗已经攥不住地往下流,“谋害王子是诛九族的罪。”
傅隐冷笑道:“公子现在就可以进宫去问问你的父皇,敢不敢诛本王的九族。”
绢帛上的只是夕溟雍国之行收获的十分之一,但只是刚刚的一句话就令他生了怯意,失了分寸,“轩辕家三姑娘可是闻名天下的才女和靠剑杀出威名的红阎王是截然相反之人。”这二者是同一个人的消息要是在江湖中传开,那青龙殿的计划一定会受到影响。
哼!连轩辕家都不敢拿这是开刀,这夕溟真是有胆子,难怪会被文烨看上。
但想威胁她,还不够格!
“大公子是因反对今上伐翼而被下狱后又因心绪不稳在狱中自裁,六公子可别步他的后尘。”
夕溟循声回头便见夜亦侯持剑而至,面容凶煞,傅隐与其对视一霎便心下了然,静待好戏。夕溟惊道:“侯爷也和红阎王相识?”
云庚答非所问道:“方才进宫得见夕颜公主,同臣下讲公子许久未进宫了。”
夕溟的风流之名从他回来的第一天便传开了,云庚以此为借口看似合理但静院是蝴蝶梦的禁区,除了冷逸和曼寰其他人是不可随意踏足的,更何况前段时间还传出闹鬼就更不会有人来了。还有一点,云庚是从前院进来的,那必是曼寰给他指的路,难不成云庚也是红阎王的人?
坞枫国法定王室子弟不得在烟花之地过夜,所以流言传开之日朝内言官将夕溟弹劾的十几日未上朝。
“天色已晚,夕溟告辞。”
云庚带来乐玥城的调查成果,傅隐的脸色组建暗淡,不是生气,是紧张,云庚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紧张的神色,他以为这两个字跟眼前人是这辈子都不会有关系,但冷逸来中原后一次又一次地颠覆了红阎王的形象。
傅隐坚守着最后的理智,咬牙问道:“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其实不用问,猜也能猜得到,这份记录如此详细,参与其中的人不多也不少但除了关键的几人,剩下的恐怕知道的并不多。
云庚小心翼翼道:“冷逸一定知道详情,也肯定知道所有人的知情情况。”
她如果想问他早就问了,怎么还会叫自己去查呢?
云庚感觉自己真是糊涂,居然说出这样不知轻重的话。
“宇柒最近如何?”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和训斥,她平静的令云庚愈加害怕。
“带着帮难民在平阳关闹事。”宇柒令难民以颖国臣民打的身份闹事,云庚由此猜测宇柒已经知道了无名计划。
苍翼国王是知道无名计划的,宇柒既然知晓了冷宫,那无名计划对他而言就不是秘密。
傅隐领云庚到书房,取出竹简道:“三天之内确认这份名单上所有人的现状并派人轮流监视,每日向我汇报三次他们的情况,我没有当面给你命令决不能把人撤回。”
云庚翻了翻,注意到名单上都是参与过伐翼之战的,有些还是他的门客。
“您是怀疑有人卖消息给夕溟?”有钱能使鬼推磨,夕溟师从仁寥,更善于利用人心中的利欲。
“荼蘼此行不只是为了叙旧。”冷逸出师归来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里荼蘼一次都没来过,偏偏在她之后到,虽然见过冷逸但恐怕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云庚惊道:“虞国的巫蛊之术?”
她不用香也不喜花,所以静院中满是清一色的绿植,就连当初在苍翼的寝宫方圆百里内也是无花无香,可长绡楼却是一年四季花香不断。
“荼蘼憎恨长公主,又怎么会和她的妹妹合作?”云庚不解道。
傅隐轻叹道:“同病相怜。”
云庚的视线被案几上的未完之作吸引,“你作画无数,其中不乏人像,却独独没有他。”
傅隐答非所问道:“为什么留下宇柒。”苍翼灭国时,她明明吩咐过除了宇绡将其余王族赶尽杀绝,可云庚却悄悄保下宇柒。
云庚不语,傅隐不经意道:“你不会是同情他罢?”作为拥有相同烦恼的两个人,往往会对彼此心软,因为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和悲哀。
云庚不愿意承认傅隐说穿了自己的心思,却也不知如何辩驳,“冷逸查到周生王后了。”
东拉西扯的一句话便将傅隐手中的茶樽惊落,云庚顺手接住,逼问道:“你还不承认自己动情了?”
云庚继续道:“如果是其他人查到这个地步,你一句话就能了结他的生命。”
傅隐辩解道:“他身份特殊,岂可与常人同论。”从一开始冷逸对傅隐而言就于他人不同,但在傅隐心中他们的关系类似于文霜和邬少湫,不同之处在于文霜的这辈子都会辅佐邬少湫但傅隐不会,只要计划结束她和冷逸的关系就变成了盟友或者是敌人。
可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太多,她想过冷逸的生命中会出现这么一个人但她怎么样想不到这个人竟是她自己。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而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力拨乱反正。
傅隐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带我去见陨萚。”
天士阁虽说是给吞日杀手居住的但真正住在此地的只有像墨泽这类受器重的,不过墨泽和子雷已死,千言和万羽出任务,所以只有陨萚在。
迄今为止所有见过陨萚的想起的只是那阵秋风,唯有傅隐忆起那埋藏在岁月深处的樱花。
“可惜了。”
“花开花落终有时,谈何可惜。”
傅隐闻声回首便见锦衣华服的女子信步而来。
傅隐不耐烦道:“你都走到刑砜谷了,还回来作甚?”
华念君行至她身旁道:“任务未成,不敢走。”
“再说了我也想看看你会如何处置死而复生的表哥。”最后两个字她咬的格外重,对于先前岳灼的试探华念君不以为然,她要用自己的方法验证。
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傅隐和宇柒会面之时她还是老实地站在数米之外。
“姑母遗留在朝中的势力助他查到的。”长公主薨逝后,她的属臣门客便归顺于苍翼国王。
如此张扬倒是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这些人没死绝罢?”傅隐问道。
宇柒一直盯着空荡荡的夜空,心里是五味杂陈,“是,但我也不清楚他们的具体下落。”
摧毁一个国家容易但要除掉一个家族或者江湖势力就很难,这些人离开庙堂藏身于江湖只要化个名便可随意行事。
“你现身琅峄城这么久,就没人找过你?”
他从灭国到重获自由都不清楚自己缘何活着,直到伧葭山出事,宇柒才恍然是有人想用他的命引出她的弱点。
思染将冷逸吩咐置办的物件送到静院时云庚将其叫住,“你是雷家的?”
思染将新制的文房四宝放在书房的案几上后出来才道:“是四姑娘安排我来的。”
轩辕杳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难道是轩辕浊告诉她的?不行,得在傅隐知道前查清,“给本侯把曼寰叫来。”
相较于几月前,鹅黄色的身影憔悴了不少。
云庚敲了敲案几道:“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给的,你居然还敢算计她。”
曼寰坐在温暖的锦毡上,身上却冷的刺骨,她看着那株被扶正的华沙楠木,讥笑道:“我和她都姓轩辕,骨子里都流着轩辕的血,何来的施舍。”
虽然同性但轩辕浊自小被送到星辰,远离亲人,每每听到才女轩辕楠的名号都恨得牙痒痒。
直到十年前轩辕楠在中原销声匿迹,她以为她死了,才慢慢的放下仇恨,谁知······这一切都是她的算计。
“轩辕家以礼治家,重嫡尤甚于长,令祖父可还在世呢!”只要轩辕肃一天不死便不能分家,这是族规。
轩辕浊将宇绡和刘同引至伧葭山就是想借冷逸之手杀了轩辕肃以达到分家的目的,谁曾想轩辕肃从头到尾都不露脸倒是把轩辕拓推出来当了替死鬼。
“你应该庆幸那日三姑娘旧疾复发,否则冷逸只要细查,你便必死无疑。”
若非关心则乱,伧葭山就要成为第二座乐玥城了。还有坞枫国的局势也会大变,搞不好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样一来,刑砜谷的那个也会知道乐玥城的事,到时候多方对峙,意外横生,局势就不知又要乱成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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