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还珠格格之桂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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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秉烛夜逢 四方明灭

也不知道永琪听进去了哪句话,总之歇了两天又沉浸到他的整顿大业中去了,这次改变了策略,将所有欠银的单子按照时间长短、金额多少、原因是否合理分成了几个部分,先从拖欠时间最长还偏偏没什么原因的老皇亲国戚上开刀,结果查着查着,钱没收回来竟然扯出了贪污案,大大小小的官员牵连了不少,一时间京城里众说纷纭,恰逢重阳赏菊宴,各家的命妇都来宫里赴宴,便都一窝蜂的往小燕子这里凑,见了便先说那些奉承话,左右不过还是那些话,小燕子本来就心烦语气也没多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到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福晋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水至清则无鱼,为官做宰这么些年,查谁谁没事?福晋难道能保证自己干干净净的吗?得饶人处且饶人!”

到底是风雨里闯过来的,今日来的命妇大多品级极高,甚至有的还算是皇亲国戚,便是太后和皇后也都会给几分面子,听闻小燕子如此说早便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也不再与她言语,小燕子乐得清闲,摇着扇子慢悠悠的道了句‘慢走’,回过神来正看到晴儿向这边走过来,“你倒是真不怕得罪人。”

“夫妻一体,永琪都把人得罪光了,我还怕有用吗?”

“也是。”晴儿感慨的摇头,“永琪这次看起来是真打算严办了,听人说,昨日他把勒图砍了,虽说他没什么官职,但人家祖上毕竟是铁帽子王,那可是从龙之功,算起来,还是永琪的叔叔辈。多少人劝他,都没劝住!”

“啊?砍了谁?”小燕子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此时一头雾水的看着晴儿,晴儿见状便知自己失言,连忙转移了话题,打量了一圈发现她手上的扇子没见过,便笑着问“九月的天气又不热,你总拿个扇子干什么?”待看清了上边的画和字的时候一脸暧昧的笑,“诶呀呀,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肉麻,羡慕给谁看呐?”

小燕子见了扇子心情也好了几分,把刚刚的疑问也抛到了脑后,抚了抚旗头上的簪子“惯会使这样的把戏。”笑完又觉得不好意思,拉着晴儿坐下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螃蟹,“快尝尝这螃蟹,据说是千里迢迢从江南送来的呢!”

“蟹最寒凉,你不是吃着药呢吗?怎么还吃这些!”晴儿伸手要拦下,却见小燕子满不在乎的摆手道“不吃了,那药苦哈哈的,我看也没啥用。”她一边说一边夺了过来,晴儿想起老佛爷寻来的那位妇科圣手的话——“亏空太多,身子骨好不意味着好生养,福晋想来是年轻时候不忌生凉本身便是宫寒,年龄小的时候倒还能生,不过老佛爷您没瞧见吗?按理来说五阿哥和福晋琴瑟和鸣又年轻气盛,日日天天的早便该有孕,何至大半年了才怀上公主?后来又是太多亏空添了这些毛病,加之年龄渐长,思虑过盛,想要再有孩子,只怕是难。”

这话她只和永琪说过,想来是永琪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劝住了她。这样也好,没有那么多的希望也便没有失望,于是也松了手,“罢了罢了,这蟹膏如此嫩,我也要流口水呢!”

也净了手来和这螃蟹作战,正吃的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听见了脚步声,许久不见的福伦福晋竟然也来了赏菊宴,“福晋吉祥,晴格格吉祥”

“福晋快快请起”两人连忙想扶她起来,奈何双手尽是蟹黄,福晋并不在意的笑了笑,寒暄了两句便左右瞧着,一群小姑娘们正在花丛里疯跑,她也辨不出哪位是窈窈,随口说道“公主真是活泼。”

“哪是活泼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那,幼幼怎么样?”

小燕子没想到她会提起幼幼,这位母亲承受不来失去儿子的痛,一见了和儿子酷似的孙子泪水便止不住,久而久之小燕子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如今听说她想见孙子大喜过望,连忙喊人去寻紫苏,“叫她把小少爷抱来!”

紫苏来的很快,福晋一见幼幼便落了泪,紧紧的把他抱在怀里,小孩子不懂为什么她会这么的激动只觉得害怕,求助的看着紫苏和小燕子,她叹了口气劝着福晋,“福晋,福晋……”

“真像尔康,鼻子、眼睛、嘴巴都像尔康,和尔康小时候一模一样。他也生在夏末,我抱着他来参加宫宴,那些娘娘都羡慕我,说我们家的尔康呀,白白胖胖的,一见人就笑,这眉眼生的长大定是个俊郎君,虎头虎脑的一定聪明,将来啊考个状元郎当宰相去……后来有了尔泰,弟弟不如哥哥好看也不如哥哥聪明,尔康是我们全家的骄傲和希望,他自己也知道,于是样样都要争先做榜样,整日累的昏天黑地的……”福晋说着又忍不住了眼泪,“可是我后悔啊,我宁愿他傻点笨点,还能一辈子在我身边,平平安安的。”

紫苏也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早殇的儿子,不禁悲从中来泪珠滚滚,小燕子手忙脚乱的劝完这个劝那个,“孩子生的这么好,福晋该高兴的呀。今日福大人没来,若要是看见孙子这么健康可爱,只怕是高兴得不得了呢!”

“是是是!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把孩子抱回去,这两年来,辛苦你和五阿哥照顾幼幼了。我们想着他也断了奶,老爷如今也卸了任,我们也没什么事,能照顾他了,你和五阿哥也能歇歇。”

小燕子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一开始她没想着把幼幼抱来,毕竟奶娘都能照顾,是福家父母见不得这个小孩子总会思念儿子才让她抱走的,后来她每次去学士府也没见老两口提起过幼幼,如今这样说,是放下了吗?

“不找尔康了吗……”

“两年了,他不是小孩子,只要活着总能找到回家的路,哪怕是让人捎个信儿呢?可是半点消息都没有……小燕子,你莫怪我心狠,你不知道那种滋味,每天想着他从天黑哭到天亮,一整天听见点什么响声都要往外看,看见每一天的阳光都希望儿子今天能回来,可等啊等的,天又黑了……

我们老了,经不住这些折腾了,与其这样蹉跎人生,倒不如多看看这孩子,把他留下的希望照顾好,也算是我们做父母能为他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福晋几度哽咽,说着说着眼泪也不停的掉,小燕子心里难受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感慨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能抚平一切痕迹,好的不好的,深的浅的……哪怕曾经再难受再痛彻心扉,悠悠时光匆匆而去,终究也能往前看。

往前看,也是好的。

她强撑了抹笑意说‘好’,可看一眼滴溜着眼睛冲她笑的幼幼时心里却阵阵发紧,这孩子是她看着生下来,和窈窈一样抱着长大的,特别是在永琪说了那样一番话后她在心里已经把幼幼当作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可她才这样想,上天就要把她的儿子夺走吗?

可怎么能叫夺呢?幼幼姓福,本来就是人家福家的孩子,人家不过是借住在他们家而已……怎么能叫夺呢?!

“他对鱼虾过敏,晚上睡觉也不大安稳,但是身体还是很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到现在也就听他喊‘姐姐’喊得开心,还有就是……”

“小燕子,谢谢你。我替尔康和紫薇谢谢你。”

福晋打断了她的话,小燕子噙着眼泪摇头“我是紫薇的姐姐,尔康又救了永琪的命,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福晋既然要走,就快走吧。白天他不闹腾,到了晚上再折腾起来。”她背过身去默默垂泪,紫苏却抱着孩子不肯撒手,她把对于儿子的爱都倾注到了幼幼身上,如何能松手?又如何舍得松手?

“紫苏……”小燕子一点点抠开她的手,却发现自己的力度根本拗不过她,紫苏无意识的用力把她甩开,小燕子踉跄了一下被晴儿扶住,也跟着劝,“紫苏……松手吧……”见她死活不松晴儿只好蹲下来,冲着依旧懵懵懂懂到处看的幼幼张开了怀抱,“幼幼乖,晴姨抱好不好?”

小团子笑嘻嘻的应了好,挣脱了紫苏就投入了晴儿的怀抱,她强忍着鼻酸夸他听话,转身把他交给福晋,“福晋,快点走吧。”说到‘走’时,自己也忍不住哽咽。

福晋紧紧搂着孩子,又要福身行礼,小燕子一边拦着情绪崩溃的紫苏一边冲她摆手,可当她抬腿的那一刹那小小的幼幼似乎突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顿时哭闹起来扑腾着双腿哭喊着,一时间不少人都看了过来,福晋又无奈又愧疚的抱着孩子,“好孩子不哭了,玛嬷带你找额娘去!”

“额娘!”

他突然跟着喊,冲着小燕子的方向不停的喊,小孩子嗓门高,原本低声啜泣的小燕子听见这一句忍不住痛哭出声,靠在晴儿怀里肩膀抖动的像筛子一般……

原本热闹的宫宴哭声一片,福晋虽然心软了但也知道必须得带走,一来是毕竟是福家的孩子,二来如今五阿哥做得多少有些过分,朝堂里众说纷纭,福家得和五阿哥划清界限!

“乖啊,那不是你额娘,你额娘在家里呢!”她耐着性子哄着,也不管幼幼的挣扎继续向前走,可才走了没两步便见不知道哪窜出来一道粉色的影子,吓得她马上停下,抬眼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个小姑娘。

一身桃夭色绣着花团锦簇的宫装,虽是身量未足但足以窥见其美貌,小小年纪便撑的起大拉翅,秋海棠衬得那一方圆脸光彩耀人,此时正叉着腰眼睛瞪的圆圆的看着她——你要把我弟弟带到哪里去!

原来是临安公主!

两三年未见,曾经的小团子竟然也出落成半大的姑娘了。也是,瞧这通身的气派,除了她临安公主谁又能在宫里如此横着走?

看来民间传言并不是完全空穴来风,五阿哥养的公主当真是有些骄纵。

“公主吉祥”

幼幼见了窈窈哭得更狠,不停的大喊着‘姐姐’,咱们这小公主大女侠哪里听得这些,柳眉横竖着与小燕子如出一辙,“你把幼幼放下,谁给你的胆子,在皇宫大内随意掠走孩子!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

“公主大概忘了妾身是谁了,福伦的妻子,紫薇格格的婆母,也是幼幼的亲祖母。”福晋不卑不亢,窈窈还真是不太记得她是谁了,紫薇一直住在公主府里,后来出了事小燕子也没带她去过,如今看着这位福晋还真是有些面生,但她说得关系窈窈还是能捋清的。福晋见她不说话,便笑笑又要往前走,幼幼挣扎的更厉害,“姐姐!”

“站住!”窈窈脆喝一声,伸开双臂挡住了去路,“原来是福大学士家的婆婆,婆婆好。”她狡黠的笑了下,“我常听皇玛法说,福家满门忠烈,想来福晋一定恪守君臣之道吧?”

“公主说这话,妾身惶恐!不知公主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冷笑一声,端起的架子十足小大人模样,眉心一蹙目光冷冽,竟然像极了永琪,“他是臣,我是主子。我要他陪在我身边,他就必须陪在我身边!本公主喜欢他,就要他陪着我读书陪着我玩,就要他待在永和宫里!”

“公主你”

“不行吗?”她歪着脑袋笑,目光却步步紧逼,从小要风得风要雨的雨的临安公主要什么没有?还没人敢抢她的东西呢!福晋被盯得头皮发麻,又实在不敢违逆公主的意思,即使她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而已,还是不得已放下了孩子,幼幼得了自由跌跌撞撞的像窈窈扑过去喊着‘姐姐’在她怀里哭得震天响,刚刚还颐指气使威风凛凛的临安公主,一瞬间也哭得梨花带雨。

小燕子闻讯赶来的时候,就看见姐弟俩紧紧的抱在一起,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从来都是张扬明媚风风火火的女儿全身都在抖,手却不停的抚着弟弟的后背,柔声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

孩子终究是长大了啊,长大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临安公主这么一闹名动京城,连在衙门的永琪都听说了,啪的合上了折子骑上马回了宫,窈窈正在荡秋千,见他回来又惊又喜,连忙从秋千上跳下来差点摔在地上,嘿嘿笑着“阿玛!”

“毛毛躁躁的!有没有点女孩子的样子!”

他上来就吼,把窈窈吓了一跳,惊吓之后便是委屈,带着哭音道“我招你惹你了。”

“你招我惹我了?那人家福晋招你惹你了!

临安公主好大的威风,把当朝大学士的一品诰命夫人骂得一愣一愣的,还你是主子他是臣,萧窈啊萧窈,这样的话你怎么敢说出来的!你这通身的富贵,你从小拥有的这一切,就是这些人替你挣的替你守的,这么大个国家,靠你一个临安公主能过吗?!那么多繁杂的庶务,你一个临安公主都会吗?!”

他被气的发蒙,声音难免大了些,窈窈很少见永琪发脾气,委屈之余还带着生气,“可是,可是她要把幼幼抢走!”

“那本来就是人家的孩子,叫什么抢?旁人都不动,用着你跟个山大王一样的在那叉着腰颐指气使吗?萧窈啊萧窈,你明不明白?你至今所得的一切,和你都没有关系,这不是你努力挣来的,甚至不是你应得的,只是你托生的好到了这样的人家,你不仅不懂得感恩,不仅不知道谦卑,你在这摆什么临安公主的架子!”永琪说着又去拉她,“现在马上和我去学士府,在福大人福晋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三个头去承认错误去!”

“我不去!”小丫头倔劲上来和小燕子一模一样,也昂着头一副‘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样子,气得永琪扬起手要打她,原本站在一边的小燕子想去拦,却见窈窈丝毫不惧的抬着头与他对视,“我摆什么临安公主的架子?您不是也在衙门摆王爷的架子吗?我不知谦卑,您把自己的叔叔都砍了难道就是一个君子该做的吗?

还名声?旁人一听我是临安公主,是五阿哥荣亲王的女儿跟见了鬼似的躲着我走,我还要什么名声?不是觉得我刁蛮嘛?我就刁蛮给他们看!”

往常宫宴上总爱围着她的孩子们谁也不理她,问了便说“我额娘说了——”小孩子们尚不懂事,瞧见父母在家里气冲冲的骂永琪便觉得他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便都也顺便恨上了窈窈,小姑娘脾气倔,不理便不理自己就跑到一边玩,结果又瞧见了弟弟要被抢走,可不就脾气上来了嘛……

“是你们和我说的,幼幼是我弟弟,要我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照顾,不能让他受一点委屈,现在又来骂我……他们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坏人!”

小姑娘眼眶委屈的通红,眼里噙着泪光盈盈,却又倔强的咬着嘴唇不肯哭出来,永琪高举着的手掌不停的颤抖着,幼幼不知道从哪跑过来紧紧的抱着姐姐的腿,“不许你打我姐姐!”

永琪哭笑不得的看着上演着‘姐弟情深’大戏的两个孩子,终究还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无奈的垂下了手,指尖蹭着衣袍发出沙沙的声音,窈窈吸了吸鼻子,转身就朝着屋里跑去,门被砰的关上,顿时便响起了哭声。

幼幼心疼姐姐,却又偏偏直到面前这个强壮的舅舅腿边的位置,便揪着他的袍子打,紫苏连忙赶来把孩子抱走,小燕子站到他身后,看着他似乎单薄了不少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永琪正好转身向她投来目光,“我不是故意要吼她的。”

“我知道……”她对这些倒不是很在意,谁家孩子还没被爹妈骂过呢,自家孩子有什么所谓的,但永琪听着窈窈的哭声心里却如刀割一般,又想起孩子的话更是难受,“我没想到,会殃及到孩子身上。”

原本要去哄女儿的小燕子脚步一顿,转过身定定的望着他,“没想到?这有什么难想到吗?我们萧家十九口的命难道还不够让你明白——这些人从来都是这样的吗?连一个两岁的小姑娘都不会放过,更别说像窈窈这样的了?我只是没想到,像窈窈这样尊贵的公主,竟然也会如此。”

“当然会了,皇家的争斗从来都比民间更残酷,那些官员们斗得你死我活最多不过是希望对方被贬官而已,可皇家的斗争,要的是我的命,我全家的命。”

“所以你就要了别人的命?”

她听见那么多欠银的时候也生气,但毕竟欠的是户部的银子,国库也不缺这么点钱,又没杀人放火,也没影响老百姓的生活,把钱要回来便算了,怎么也没想到永琪会砍人……她这人虽然平常喊打喊杀的,但其实连个猫狗病了都要心疼好久,即使明白永琪这么做是杀鸡儆猴,但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永琪没想到小燕子这么问,愣了下又苦笑出声,大概很多人都是这么觉得吧?

人又没杀人放火,又不是欠着别人的钱,不过是官家的银子而已,说起来还是爱新觉罗自家的呢,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更别说还要把人砍了?

可他们哪里知道实情?哪知道他借的这些银子用到哪去了?用公家的银子放印子钱,坑害了多少老百姓?强买强卖了大片土地用于自己享乐毁了多少耕地?自己家是富得流油,可是旁边却寸草不生……但这些话他没法说,他也是算准了他不敢说,因为他姓爱新觉罗,代表的是皇家的面子,他不敢让百姓们知道——原来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是这般荒唐模样!

信任,一旦信任塌了,这个国家也就完了。

但即使这样永琪还是在犹豫,虽然他杀过人可那到底是迫不得已,甚至在那天回宫的路上还在想,神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等到白刃晃过银光时才发现危险到了眼前,他慌张的躲了下却没避得急,肩膀被划了一道刺出一道血痕,他惊魂未定定睛去瞧时,才发现来得不只是一个人。

好在他有影卫,可却也是寡不敌众,京城的露秋寒凉,泠冽的月光映着刀光剑影,短兵相接的噼里啪啦声在寂静的夜晚里更显得惊心,秋风肃肃起,却将那血腥味吹得钻进了鼻腔让人反胃。

当晚他没回宫,后来和小燕子解释说衙门事多,其实是住在了会宾楼,江墨把大夫送走气冲冲的碰上门,看着正低头系绷带的永琪恨铁不成钢,“你还是不肯吗?你在这顾虑这个顾虑那个?人家顾虑了吗?那些人就是冲着要你的命来的,要不是察里图带了人赶到,你就等着小燕子守寡吧!”

“永琪啊,没有一个帝王手上是不沾血的,最多,只是不沾自己亲兄弟的血而已。”

江墨和他已经很熟,此时撑着身子与坐着的永琪平视,“再说了,国家蛀虫,不杀不快,还是个杀鸡儆猴的作用。”

可世人终究是不知道,甚至他也不敢让小燕子知道,小燕子见他目光转了几道弯最后又敛下,便知道他又打算保持沉默,自嘲的笑了笑,一言不发的转身出了正堂。

她曾经以为愉妃娘娘的去世是个结束,她曾以为两人之间那段不说话不言语的沉默只是一段过去,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开始。

永琪望着她萧索离去的背影攥紧了拳头又松开,最终长叹一口气去了书房,坐在案前发呆了好久也没想出什么来,抬头望月亮的时候,突然看见了被他放在书架上的荷包。

血渍早已干涸,荷包已然陈旧的看不出颜色,可永琪握在手里的时候却仿佛能感受有一颗心在跳动一般,那晚的月光又照着他,尔康和他立在军帐门口,再一次将手砍向他的后颈,独自去赴了死。

神思恍惚间他又提起了笔,一字一顿的写下了那个曾经无比鲜活的名字。

尔康:

思君提笔,暂以此信,聊排苦思。

幼幼会说话了,听小燕子说,今日喊了额娘,想必明日便会喊阿玛了。记得当初窈窈会说话的时候我向你炫耀,你羡慕又不肯承认,说你到时候一定要生个儿子,喊得比我家姑娘还要响亮些!我那时哪肯服气,说我们家公主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可我却差点打了她。我不仅骂了她,我还差点打了她……可仔细想想,她说的那句话不对呢?

其实我听见她那么说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的。有点高兴,高兴我的小公主永远是那么的天真可爱,人世间的污秽她半点都不知;可也难过,忍不住的难过,哪怕我早就知道自己今日之所为必然要遭致这些骂声,哪怕我早就已经告诉过自己千遍百遍不要去在意这些,可是如今听见我最疼的女儿也这么想的时候,发现窈窈小小年纪也要承受这么多的时候,作为一个父亲,我觉得自己失败极了……

看了小燕子,又突然发现自己作为丈夫可能也挺失败的。

写到这里他再也写不下去一个字,搁了笔起身把搁在书架顶顶竹筐拿了下来,褐色竹藤编起的篮子里放满了他的宝贝——数不清的书信,许多已经泛了黄。这算是他自己的一个秘密,从小到大难过了生气了总爱把心事写下来,然后折起来放到这篮子里,这么多年过去,从小时候背书背不会到剑法没学会,再到后来遇见小燕子满腔的少年心事不知如何开口也看不懂姑娘的心思,又到如今……他曾想过这篮子应该放哪才最安全,思来想去倒不如就放在这书架上,额娘不爱来书房,小燕子对书本这种东西更是不感兴趣,于是这么些年了,到还真是没人发现。此时他伸手抚过这一张张页笺,瞧着新一些的全是他写给尔康的。

两年来的无数个日夜,他总会想起尔康,即使一开始只是因为紫薇和小燕子这对双姝才熟稔,可几年的相处下来早已是生死之交。甚至他都不得不承认,那一夜在西南,他存了逼一逼尔康的心思,他想让尔康下定决心,也相信尔康会站在他这边,可他的确没想到,尔康会选择如此的方式来给他一个坚定的答案。所以当所有人都觉得他的沉默和悲伤是为着愉妃娘娘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还有很多很多,也是给尔康的。两年来他每每遇到棘手的问题的时候都要写下来问尔康,好像在期盼他和从前一样,两人从漱芳斋里出来并肩走在长街上,抬头时皎皎月光,低头是长长影子,尔康在他耳边不停的念叨——老佛爷怎么就不喜欢紫薇呢?不喜欢小燕子到是有道理,怎么也不喜欢紫薇呢?

那时候他冷冷的瞪过去,心里也觉得更加的烦躁,可如今听不见了才发觉身边有个人能说话是多好的事,可是两年,即使明知道希望渺茫他依旧找了两年,却发现上天没有那么仁慈,事实就是事实,人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奇迹,天人永隔就是天人永隔。

就连福家都放弃了,都要请皇帝下旨宣布尔康牺牲了,他还在等什么呢?

"小顺子,拿个火折子进来!"

他冲外喊了一声,拿起旁边的银盆把这些都一股脑儿的扔了进去,也许是这两年来实在是写的太多,也许是这里承载的情太厚太重,火苗叫嚣着越燃越旺吞噬着过往的一切,永琪负手而立透过火光看着对面母女俩相拥的剪影,幼幼扑腾着小腿像姐姐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小姑娘揉了揉眼睛,是不是眼睛还哭得肿呢?

不知道看了多久,久到对面早已熄了灯烛,银盆里的火苗也渐渐熄了,屋子里浓烟袅袅裹挟着灰屑纷飞……

门被枝桠一声推开,窈窈搂着幼幼睡的正熟,他蹑手蹑脚的进去借着月光看她恬淡的睡颜,小姑娘大概没记仇梦里还带着笑,只是眼下的泪痕才干,触目惊心。悄无声息的叹里口气,把她搁在外边的手放进了被子里又绕过去看小燕子,她均匀着呼吸着看不出醒没醒,只是在他掖被子的时候突然往旁边挪了挪翻了个身,半圈住熟睡的女儿,却也把小半边的床铺空了出来。

永琪会心一笑,脱了靴子上床,长臂一揽搂住她纤细的腰,小燕子似乎挣扎了一下又放弃,由他去罢。

今年的天气着实是诡异,盛夏热得人像是要被烤熟一般,一滴雨都没见,才不过十月却又冷得像是年节时候一样,夏秋这么一折腾全国的收成减半,虽不至于遭致饥荒,但这年的确是有些难过,周围已有不少难民沿路乞讨,就连京城一时间比往日多了不少人,多半挤在寺庙里,也有部分人直接露宿街头,小燕子看着这惨景一边搅着粥一边叹气,“今年的收成这么惨啊?”

“今年大旱,夏天冷冬天热的,收成不好当然难过。这才十一月,进了腊月指不定是什么样呢?”

“可不是才一年吗?难道就没余粮?”

柳红也没种过地,此时也答不上来,捧着碗等着放粥的灾民听了冷笑一声,“夫人们是没吃过苦吧?我们农民靠天吃饭,老天爷高兴了便能吃饱,不高兴了不饿死就算好了,还能有余粮?年年征得那些赋税,给我们剩下的也就点汤汤水水了。”

小燕子着实没想到,她虽然小时候过多了苦日子,但总是在京城里东跑西串的,从前还总羡慕那些农耕人家,想着你耕田来我织布是多好的田园生活,没想到竟然过得这样凄惨。

“幸亏老爷夫人们心善开了粥铺,我们还不至于饿死。”

柳红听了连忙接腔,“这可不要谢我们,是当朝荣亲王五阿哥令人开的粥铺!”

“五阿哥?就是那个杀了好多大贪官的五阿哥?”

“永琪让人开的?”

那人和小燕子一同出声,柳红回了这个哄那个,“你还不知道呀?我以为你来帮忙就是他和你说的呢。我也是听我们家江墨说的,说永琪见这难民太多,寺庙又僧多粥少,便让沿路的商铺都设帐施粥,共度难关。”

小燕子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一面觉得永琪做的对自己也与有荣焉,一面又有点心酸,人家江墨做什么都告诉自己媳妇儿,永琪呢?自己的丈夫做什么还要从别人嘴里知道,这幸亏是柳红,若要是换做旁的女人,她必要吃上一大筐子醋呢!

“那你知道他人去哪了吗?”

“好像是去找京兆尹了?他刚刚来过一圈喝了口水提了一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京兆府尹?永琪去那干什么?小燕子好奇心大起,放下勺子撸下袖子就往京兆尹去,那门口的小厮见是荣亲王的腰牌也没敢拦,她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去,左右瞧着这装潢辉煌的府邸,不禁想起他们家那座也就有几个木头架子的所谓的‘荣亲王府’。

十一月的穿堂风刮的人脸疼,连带着屋里的争吵也顺着风送了出来听得清清楚楚,永琪的声音很是焦急,“这一个月来,京城涌入这么多难民是怎么回事?”

那京兆尹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瞧五阿哥这话说的,今年是个灾年,百姓们在家里过不下去了想着来京城讨口饭吃,我作为父母官心里心疼百姓,就让人都放了进来。这难道也有错了?”

“都放了进来?京城戒备森严,又是皇家重地,你随随便便把人放进来就不怕招来什么三教九流的人?但凡出了一点问题,你负得起这个责任?救灾是救灾,可不是让你直接把城门打开任人进出!”

他瞧着京城这么多人便觉得不对劲,京城可从来都不是什么人都随随便便能进来的,就连他们过九门时也要经过重重检查,往年哪怕是灾年,也是把难民安置在京郊,这皇城根儿底下可是进不来,他专门去九门转了一圈,发现那的侍卫就跟个石狮子似的,不过是站在那当个摆设而已!

“五阿哥说这话多冤枉人啊?九门哪一门不是重兵把守?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有人守着!五阿哥也得多体察体察民情,虽说是官兵,可今年收成不好谁家日子都不好过,您又查了一波账又把家底儿掏了个干净,从前还能有个体己的银子,五阿哥两袖清风大刀阔斧几十个人头落地是半点钱都不肯多给,那要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吧?”

“冠冕堂皇”永琪冷哼一声,“真是曾经的大鱼大肉把你们都惯坏了,既然如此不想干,那不如也都回家种地去,看看是你们如今的日子好过还是那些难民的日子好过,不如这样,直接和他们换换算了,都排队到前门领粥去!”

“五阿哥好大的口气!”他压根不怕,“我们是朝廷命官,哪怕您是吏部的管部阿哥也没这么大的权力。再者说来,九门从来都是八旗人守,您想换人,先去问问皇上愿意不愿意去!”

他做了个慢走不送的手势,懒洋洋的往躺椅上一卧闭上了眼,永琪攥紧了拳头气得不行却发现自己的确拿他、拿他们没办法,朝廷命官他不能说贬就贬,而皇阿玛的态度就是明显的反对……所以呢,他就只能看着这些人什么都不干尸位素餐?

下台阶的时候因为心里想着事差点踩空,晃了下才抬起头往前看,结果竟然发现小燕子站在院子里,“你怎么来了?”

“听听别人怎么骂你,好解解气!”她故意努了努嘴,却还是站到了他身边来,“其实你也没必要生这么大的气。京城东西多人也多,那些难民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这么大一块地,怎么的还只有你们爱新觉罗家能用啊?”

“不是这个意思。他们装模作样的检查,万一放进去的不只是难民呢?万一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呢?就算都是难民,你管的好便罢了,若是没管好,一旦爆发了动乱,在皇城根儿底下直接往宫城里钻,那不是要出大事?自古那一场民变,不是由难民而起?”

永琪皱着眉沉思,小燕子却不以为然,“你们就爱把错都归到百姓身上!什么叫因难民而起,那不是因为皇上没让人家吃饱嘛,就和《水浒传》里讲的一样,那都是被逼的。你只要好好的把难民安顿好了,谁闲着没事吃饱了撑的要去造反啊?”

“但京城不能有这种万一,特别是如果别有用心的人混在里面,真出了事那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万劫不复,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所以呢,就要为了一件非常不可能甚至可以努力避免的事情,就要把这么多快饿死的人都赶出去吗?”她陡然红了眼,声音都发着颤,“王爷?我想问问,那年南阳大雨,那个拼了命放弃一切也要救百姓的永琪,去哪了呢?”

眼泪划过脸颊,她用力的抹去,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当年你在南阳放弃我的时候,我心里难受,但也觉得我爱的是个英雄。如今……”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转身上了轿子,冲着还在愣神的小顺子喊,“回宫”

马车已经走远,虽然他刚刚听得清楚,小燕子只是回宫而已,他晚上回了家就能看见,可他却觉得此时的心情和当初在南阳城门时没什么两样,好像再也见不到她了一样。

“主子?咱们还去”

“不去了,你和察里图说一声,让他多上点心。还有,通知户部,拿银子出来赈灾。”

小桂子领命而去,永琪靠在树上无聊的抬头望天,秋冬的京城总带着矛盾感,那高高的蓝蓝的天让人望着心旷神怡,可那灰褐色的光秃秃的树干,又总让人觉得怅然若失,就像他如今的日子一般。世人瞧着五阿哥年纪轻轻便当了王爷,最爱的人在身边,日后鹏程万里九五至尊江山唾手可得,可却不知,他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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