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

我的妻子得了绝症。

我们结婚三周年那天晚上，她的身上开始出现红色的斑点。

起初只有几个斑点，在锁骨的位置，像是蚊子咬的一样，鼓出小小的包，我们都没有在意。

后来这些包越来越大，我带她去了医院，专家说，这个病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可能是一种肿瘤，也可能是一种感染，从他为难的脸色上，我就看出来我妻子的病有多严重了。

我真的很爱我的妻子。

我不害怕她身上的包，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给她做一些清淡的饭，怕刺激它们生长，但是那些包好像越来越大了。

专家请来了很多医师，他们围着那些愈发大的包看了很久，又是抽血又是化验，除了摇头什么都没得到。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从前聊个没完的我们一句话也没说。

回家之后打开灯，光从屋顶蔓延到属于我们的小家，照亮我们一起选的家具，我们的合照，还有我们一起买的纪念品，它们都安安静静的在自己原本的位置。

她抱住我哭了。

我们的人生规划被彻底打乱了。

现在我们甚至不知道哪天就会永远分离。

我陪她一起办了辞职。

她开始经常窝在床上，头发乱糟糟的，化妆品散落在桌子上，衣服丢了一地，曾经最爱干净的她开始放弃打扮自己，她说哪怕收拾好了，也许明天就用不到了。

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怎么出门。

我会花很久很久抱着她。

她身上的包已经有花生那么大了。

在锁骨上，很扎眼。

她把镜子都遮了起来，好像看不见就是不存在了。

她笑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发呆。

很快，半年过去了。

有一天早上起来，她还没醒，我像往常一样察看她的病，我却惊奇的发现，那些包破了，长出来一个个绿色的小芽，像是某种植物。

我把她叫起来，又拉着她去了医院。

医生把小芽取了一点拿去化验，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那是玫瑰的芽，我的妻子身上竟然长了几株玫瑰。

我们都无言了。

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

花是不可能在人身上生长的，但是它偏偏长了。

那天从医院回去，妻子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其实还挺浪漫的。”我陪着她一起笑，带她去买了她最爱吃的草莓和小蛋糕。

时间又慢慢过去，我们也试过折断玫瑰芽，但是一夜过去它又会恢复之前的长势，因此我们干脆让它自己生长。

这些玫瑰和常见的玫瑰并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生长在人身上，它们的茎由绿色慢慢长成了粉色，上面很光滑，没有刺。

有一天，玫瑰开了。

那红色的花在她的锁骨上盛放着，美的让人失了心神。

但是我又很清楚的知道，这花是吸收着我妻子的血长成的，才会那么娇艳迷人。

我们都知道花开意味着什么。

想必花谢了，她的生命也会走到尽头吧。

她开始向朋友和家人道别。

然后一天天的盯着我看。

我就什么都不做，陪她一起再去逛逛她最爱的公园。

她说：“其实我也没什么遗憾的。”

花开始枯萎了，随之而来的是，妻子的身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红斑，然后它们比之前远远迅速地发育成长。

我的妻子身上不断的有花开了。

但是每开一朵，她就会虚弱一分。

我从未如此憎恨玫瑰。

也从未如此沉迷玫瑰。

她的美和玫瑰互相映衬，苍白的脸和血红的玫瑰，有种浪漫而绝望的美感。

最后一朵玫瑰是在她嘴上绽开的。

此时花已经占据了她的全身。

她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我握着她簇拥着玫瑰的手，就像是一件艺术品。

我亲吻了她唇上的玫瑰，为她举办了葬礼。

这是一场特殊的葬礼，因为葬礼的主角是血红色的玫瑰。

我看着她被送进焚化炉，玫瑰在烈焰的怀抱里慢慢枯萎、化成灰烬。

我躺在床上，像做了一场恐怖又瑰丽的噩梦。

可是这不是梦。

她的一切都在房间里望着我。

她为我买的衬衫，她给我织的帽子，挂在床头的结婚照。

我去拿衣服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我的衣服都整整齐齐的叠起来了，里面压着一封信。

那是给我的信。

里面是我们过去从相识到结婚的故事。

那封信很长很长，但是明明这样长的信，又像她的一生一样短，让我看不够。

她好像一直在，又已经不在了。

我的胸口好疼。

我的眼睛里开始不住的流泪。

我很想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醒了，头好疼。

我去镜子前面洗了把脸，把镜子上盖的布都拿掉。

我发现我的脖子上有几个熟悉的红斑。

我可以陪她做玫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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