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隐而不发（一）

不二叹了口气，趿上木屐缓缓步出醉仙居，沿海岸缓行。

脚边，一浪又一浪的海波温柔地亲吻泉州港漫长的海岸线；远望，海天一色的彼端，太阳初升的东方，是他的国度、他的家乡，可如今之于他，却是烟波微茫信难求。

四万十川之战，他在家臣的护送下突出重围，一路躲避长宗我部的追杀，可最后还是不得不舍弃故国，远渡重洋至大明避难。几个月的逃亡中，他遭遇了不知多少艰难险阻，那些护送他的家臣们，或身死，或叛逃，最后只剩下他一人，孤苦伶仃，孑然一身。那一年，他还只有十三岁，不过是一个刚元了服，冠了名的小小少年，他的父亲为他取名为一条不二，但可笑的是，一条家早已名存实亡。流落于一个陌生的国度，面对一堆冷漠的异族人，他的尊名，他的家世，他的身份，卑微有如一粒尘埃。若非是她，只怕他早已死在了那场凄冷的冬雨中，所以，他永远不会忘记六年前的那一个早晨，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就下定决心要一生一世忠于她，守护她。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她的心，似乎并不只有忠心那么单纯了，虽然他一直不愿承认，可昨晚的那个梦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爱她。但，现在的他，并非曾经声名赫赫的“幡多之狼”的二子，而是一个寄人篱下，一文不名的“丧家之犬”，爱她，他自己都觉得不配。

不二停下脚步，回身背向大海，却陡然给一惊！因为此时此刻站在他身后的，正是昨夜梦中的那个少女。他能听见自己的心在突突乱跳，似乎只一张口就要跳出嗓子眼，好容易才保持住了面上的不动声色：“主公，你怎么突然站在我身后？”

于无瑕盯住不二，皱了皱眉：“不二君，我可不是突然站你身后的哟，我跟你一路跟了好久呢，你居然没发觉！身为一个剑客，这岂不是很危险吗？”

不二定了定气答：“正因为是主公，所以我也没在意......”

于无瑕走近一步，眼中流出点点怀疑：“不对，你完全就没察觉到我，是不是？”

不二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又来了，这让人心绪不宁又迷恋沉醉的香气，仿如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摄住了他的心魄，又如一支纤纤玉指，轻轻撩拨着他的心神，令他窒息又禁不住渴求，且不知是不是她素面朝天的缘故，那气息中少了几许脂粉味，却多了一分花草香......他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昨夜梦中那一树洁白风花，与眼前她皎洁如玉的脸庞重合，愈发真实，也愈发令他难以自制。他突然问：

“主公，我，之于你，是什么？”可一问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简直蠢透了！如此“讳莫如深”的问题，只怕是会令无论问者还是答者都十分尴尬的。

于无瑕愣了一愣：“不二君，你这个问题好傻哦！”

不二尴尬地低下头：“是吧，你就当我没问……”

于无瑕嘟嘟嘴：“这还用问？你是不二君呀！之于我么，嗯，我认为是与众不同的不二君吧！”

“与众不同？”

这确实是一个令不二始料未及的回答。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本不外乎两种：一，于无瑕对他也有类似的好感；二，于无瑕对他并无类似的好感。可无论是哪一个答案，如今的自己都会令他二人陷入进退两难。但于无瑕的回答巧妙地避开了这两种可能，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他看了看她，发觉她也在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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