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漏洞【59】

CAM 59：隐瞒与坦诚

当克里斯迈出医院大门的一刻，他将自己的内心化作不可动摇的岩山。他对心中的自己暗暗发誓—无论是谁，无论他抵达后会发生什么，他都会去独自面对。没有恐惧，没有迟疑，只有不灭的决心火种燃烧于克里斯的内心，化作他奔跑的动力。

尤伦卡，是她将自己送到医院的么？都不重要了，无论如何，克里斯都要赴约。尤伦卡在电话中说的很清楚：她希望克里斯能亲自为自己带上镣铐，她不希望其他人再来干涉太多。同时，在她迎接属于自己的审判前，她希望再多看克里斯一眼。

能听到尤伦卡说出这些话，这绝对是克里斯近期所听到过最好的消息了。他在为谁而感到高兴？首先是为尤伦卡，她终于愿意卸下绯红刑者的假面具，并向其他人吐露心声。之后是为他自己，如果尤伦卡的忏悔，能为警方提供更多的线索，那这些源自于黑程式的机械杀手系列袭击事件，与结案的距离也将大幅缩短。

可若是平心而论的话，最让克里斯感到欣慰的还是第一点。尤伦卡，现在对她而言还不算太迟。克里斯，他想要帮助她，可他又能帮到什么地步？

就算他可以证明，尤伦卡是被那名从未露面的幕后主使所差遣，就算他能为尤伦卡公开三年前她所受到的不公判决，就算他知道尤伦卡是在极度绝望之中被改造为绯红刑者，以上这些又能帮她减轻多少刑罚，帮她擦去多少手中的鲜血？

他同情尤伦卡，可他更痛恨绯红刑者的残忍行径。死于黑刃之下的生命，他们都是逾越法律的罪犯没错，可尤伦卡没有审判他们的权利，更没有替代法律去处刑他们的义务！法律的理性，与克里斯身为一个人所具有的感性交织碰撞，让克里斯的视线逐渐湿润、模糊—

这是什么？是眼泪么？如果是的话，那他是在为谁流泪？

是为他自己，还是为尤伦卡？亦或两者皆是？

克里斯正准备踩下油门，直到另一道熟悉的身影挡在他身前，之后走向自己驾驶座旁的车窗，用手轻扣了几下车窗玻璃。克里斯摇下车窗，而车外的墨菲斯，则从他那四处躲闪的眼神中读出些许疲惫、焦躁与不安。

“等我回来。”

“路上小心。”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段对话，便足以表达二人的内心。墨菲斯目送克里斯的警车远去，是时候对克里斯表明立场了，不是么？既然他爱的人不是她，那她也不想再一厢情愿下去。等克里斯回来，等他能够抽出更多的时间再说吧。这样也好，也能为墨菲斯提供更多准备时间，让她能够坦然面对现实。

尽管如此，墨菲斯还是在心中握紧拳头，将十指贴于胸前为克里斯祈祷。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一起面对过许多困难，这些都没错。可是，友情无法必然同爱情划上等号。克里斯的心不属于自己，墨菲斯也要接受这个事实—

“克里斯，希望你和尤伦卡在一起后，能获得幸福。”

墨菲斯从自己的棕色单肩包中取出两件东西，一件是自己的车票，另一件则是一只信封。她快步走进身后的警局，将信封交给维多莉娅后，摆脱她将这封信交给克里斯。之后，带着必须被拭去的不舍，带着她内心的苦涩留恋，墨菲斯转身前往车站。

交流会议结束了，她与克里斯的爱情无疾而终。墨菲斯试着劝说自己，她试着去控制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眼角的泪滴，她试着去控制自己不住颤抖、抽泣的四肢与嘴部肌肉，她靠上巴士站台的边缘，试着用深呼吸为自己注射镇定剂。

可她做不到这一切。

放下过去的重担，远比当初拎起那重担时更加困难。也许有人从不会铭记过去，可墨菲斯不是那种人，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克里斯，那个给予自己冰冷一生以温暖的人？她又怎么可能会忘记，与克里斯他们度过的每分每秒？

这些年来，墨菲斯也在交际圈中见过不少人了。可她的知心朋友数目，从来都是一成不变的零。一开始，墨菲斯还对插画师在艺术、社交等方面的圈子抱有希望，久而久之，她内心的美好幻想也被现实的巨浪磨平：那些慕名而来的人，不是来寻找靠山与关系，便是贪图她的身材与美色。利用与被利用，纯粹的友情在争权夺利的现实世界中根本不值得存在！

因此，墨菲斯才无法放下过去，那美好到宛如乌托邦的过去，那些早已离她远去的旧日时光，与早已在岁月中蜕变的克里斯与她自己。

墨菲斯开始催促自己，是时候离开了。哦不，墨菲斯刚刚错过了一班能直达火车站的巴士，只好再等上二三十分钟了！还需要再等待二三十分钟，想到这里，墨菲斯的内心泛起火花，她竟因此产生了几分欣喜之感，就连她自己也没能察觉到这一点。

“哦，您是墨菲斯小姐！”

墨菲斯被这声呼喊拽回现实，她转过身去，发现喊话者是手拿四支彩宝圣代甜筒两摇滚弗莱迪，与他身边的一名男孩。墨菲斯点了点头，轻声询问面前的机械熊有什么需要。

“哈哈，克里斯他还真是健忘。”格雷戈里用手肘戳了戳摇滚弗莱迪的左臂。摇滚弗莱迪见状，将自己的胸腔缓缓打开，从中取出一大包心形巧克力。直到格雷戈里将巧克力接到手中后，他才发现心形包装盒的后沿都被巧克力酱沾满了。

“弗莱迪，现在可是冷到脚趾根的季节，巧克力不可能融化的这么快！”格雷戈里对摇滚弗莱迪有些失望，这盒巧克力可是克里斯在格雷戈里家的甜品店中，亲自为墨菲斯挑选订做的啊！之后，出于保密与准备惊喜的缘故，格雷戈里将巧克力藏入摇滚弗莱迪的胸腔—那块巨大空地，还是他上一次与雪尔莎比赛捉迷藏时发现的。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摇滚弗莱迪拿出一包纸巾，开始用嘴和纸巾清理金属腹腔中的巧克力酱，同时还不忘对格雷戈里的质问做出答复：等他也像摇滚弗莱迪那样，不小心在跨河大桥上踩到一块香蕉皮，还更不小心地滑落桥底，外加差点让内存芯片遇水报废时，他就会理解摇滚弗莱迪现在能活下来是有多么幸运了。

“抱歉，弗莱迪，我不知道你经历过这种事，可是—”对弗莱迪表达歉意后，格雷戈里打开巧克力包装盒，几条小鱼与河蟹从盒底迅速爬出，鳞片与蟹钳上还沾着不少巧克力酱。

唔，这就是格雷戈里要说的下一句话：这些巧克力都被河底来的朋友们吃光了！

“我很喜欢你们的喜剧表演，”墨菲斯见一辆出租车在站台右侧的路口停靠待客，便不再打算继续等下去。她轻轻抚摸了格雷戈里的额头，眼中露出带着泪光的肯定，“可我真的该走了，谢谢你们。”

“什么？走？不，不，绝对不行，弗莱迪，我们不能因为你搞砸了这一切，就让这一切被彻底搞砸！”格雷戈里拦在墨菲斯身前，摇滚弗莱迪也举起左手开始更正格雷戈里的话：不是他一个人搞砸了这一切，而是他们两个一起搞砸了这一切。如果格雷戈里一开始就把巧克力放进冰箱的话，那这一切绝对不会发生！

“什么？我的错？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格雷戈里对着摇滚弗莱迪举起双臂，“你这个只会把错误扔给别人，然后把功劳揽给自己的铁皮工贼！”

“你这么说我，是认为我的情感模块是摆设吗？”摇滚弗莱迪可无法忍受这种荒谬的奇耻大辱，更何况格雷戈里的下半句话还是从《机器人资本录》这部电视剧里学来的，他不怎么反感那部科幻剧—直到刚刚，直到格雷戈里用里面的台词开始责骂自己。

“好了二位，我不希望你们在车站吵起来。”在这种尴尬的时刻，墨菲斯反要充当起调控者的角色了。她站在格雷戈里与摇滚弗莱迪之间，将二人向着远离对方的方向缓缓推开。不过，他们似乎还不愿意轻易放过对方。

“我们不会吵起来的，墨菲斯小姐，”格雷戈里用《名门世家》电视剧中高高在上的伯爵似的口吻回答，之后他攥紧拳头，将拳头对准摇滚弗莱迪，“我们只会用拳头好好交流！”

“我帮你做过这么多事情，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摇滚弗莱迪也不愿对格雷戈里让出一步，“我都要被你感动死了！我帮你找了兼职，去你妈妈的店里帮你做杂活—”

“兼职？你是指在马戏团做活靶子，还是为劣质能量棒做宣传？”格雷戈里的左脚在地板上来回敲打，摇滚弗莱迪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严肃。

之后，二人趁着墨菲斯一个不注意，向对方使了个眼色。不，他们才不会为这种愚蠢的理由吵架，不过，如果这能成功拖住墨菲斯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

格雷戈里对摇滚弗莱迪眨了眨眼：他们成功了，现在墨菲斯错过了那辆出租。他们需要再多拖延一会儿，直到克里斯回来。

不过，格雷戈里对此也有些不安。因为墨菲斯的那趟火车就要发车了，现在的火车票价可不便宜。等克里斯回来之后，如果他们的努力让这一切适得其反，那格雷戈里下半年的零花钱，恐怕就都要拿去赔偿墨菲斯的损失了。

想到这里，格雷戈里深呼吸后咽下一口空气。

继续拖延时间，再多想些办法！比如—让墨菲斯看看摇滚弗莱迪的情感模块？就这么办好了！格雷戈里悄悄站到摇滚弗莱迪的耳边，小声对摇滚弗莱迪说出些点子来。这个点子很简单，但绝对会很有趣。

“把思考能力调整到0.5？我会成为一个机械傻瓜蛋的！”一开始，摇滚弗莱迪对格雷戈里的主意表示反对。不过转念一想，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半途而废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么？

“谢谢你弗莱迪，你是英雄！”格雷戈里说完，摇滚弗莱迪便闭上双眼进入拓机状态。五秒钟后，摇滚弗莱迪抬起头来，可仅凭他现在的思考能力而言，他的肚子里藏不住任何秘密。

格雷戈里开始问话，他问摇滚弗莱迪现在感觉如何。至于摇滚弗莱迪，他那不经过一丝脑部回路处理便脱口而出的答案，则让格雷戈里的整个计划直接崩溃。

“感觉如何？我感觉很不好，以我现在的智力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摇滚弗莱迪的语气开始变得像个醉鬼，要是迈克尔在这儿，他绝对会说摇滚弗莱迪成了第二个欢乐时光弗莱迪。摇滚弗莱迪扶住墨菲斯的肩膀：“抱歉打扰了，小姐。但克里斯和格雷戈里对说了这么多，我也该和你倾诉一下了伙计！否则我的金属零件和内存主板，它们都要出大毛病的！出大毛病很不好，也很麻烦！”

“孩子，你的机器人朋友这是怎么了？”墨菲斯推开精神失常般的摇滚弗莱迪，出于安全目的将格雷戈里抱到身边来。摇滚弗莱迪扶住巴士站避雨棚的一角，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唔，就从克里斯向自己说过的第一个秘密开始吧！

“该死的，这些秘密快把我逼疯了小姐，不管你是不是心理医生，我弗莱迪都要找你说上几句，”摇滚弗莱迪将墨菲斯按到椅子上，之后坐在她身边，“首先，这几个月发生了不少事，你要知道这一点！其次，有个叫黑，黑程式的坏家伙，他造了一帮杀人机器在这里搞破坏！我和克里斯可没少处理这种事情！”

“嗯，这一定很辛苦。”墨菲斯也不知道要如何应答，只好坐在摇滚弗莱迪身边耐心倾听。她对这种事情可不感兴趣，可比起听摇滚弗莱迪在这里胡言乱语，她更不想看到这头失控的机械熊在整座中城里去骚扰他人。

如今，也只好在这里等克里斯回来了。否则，仅凭格雷戈里他一个孩子，可无法照看好摇滚弗莱迪这么个大块头！

“那个叫黑程式的家伙，他是个坏蛋，”摇滚弗莱迪见墨菲斯有兴趣倾听，也毫无保留地继续说下去，“他的眼镜品味烂透了，而且他肯定从没洗过头！更重要的是，他还绑架过一个叫墨菲斯的可怜人，我不知道她是谁，听小道消息说，她应该是克里斯的情人！”

“情人？曾经吧。”墨菲斯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可格雷戈里却隐隐觉得，摇滚弗莱迪口中的那根秘密之弦就要被绷断了。

“唔，黑程式他不知给墨菲斯下了什么药，她，她好像被洗脑了一样，对黑程式言听计从，就算让她对克里斯痛下杀手她也会做，而且她做的还不赖呢！”啪！摇滚弗莱迪的头被格雷戈里用力一击，重启并恢复初始设置后，摇滚弗莱迪看了一眼面前的墨菲斯，发现对方的脸上正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

“你刚才说什么？”墨菲斯抓起摇滚弗莱迪的左手，摇滚弗莱迪也开始读取自己的记忆库录，这可不太妙啊—他刚刚将最不该说出口的东西，告诉了他最不该告诉的人！

“咳咳，墨菲斯小姐，在面对一些事情之前，您最好先做做心理准备。”摇滚弗莱迪说完后，墨菲斯只是浅浅说出一句“我准备好了”。于是，摇滚弗莱迪将自己的声带运行速度调到最大，用尽全力说出他与克里斯对她所隐瞒的一切。

一个个真相冲入墨菲斯的大脑，像是一道道失控的电弧脉冲。可是，不！克里斯现在在哪儿？她不相信，她绝不会相信这一切！所以，自己真的想要亲手杀死过克里斯？现在克里斯去哪儿了？她不相信，她一定要找到克里斯，然后去亲自确认这一切！

尤伦卡，他去找她了是么？绯红刑者，还有那些机械杀手。墨菲斯试着让自己保持冷静，克里斯，他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呢？为什么克里斯要拒绝维多莉娅、摇滚弗莱迪的援助之手，还要独自去逮捕尤伦卡？

如果尤伦卡真的为自己的罪行而忏悔，那就好了。可如果不是这样呢？如果这只是绯红刑者希望克里斯自投罗网的圈套呢？墨菲斯不敢想象，即使克里斯有佩戴枪械，他也无法与一台残忍的机械杀手匹敌！

墨菲斯，她是不会让那最糟糕的结局降临的—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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