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漏洞【56】

CAM 56：刑者往事（前篇）

顶天者阿特拉斯，曾在赫拉克勒斯的十二项挑战中帮他摘取到金苹果。身为泰坦巨神的后裔，撑起天空的一角对他而言易如反掌。可他终究只存在于古希腊童话中的虚构世界，那片远非克里斯当今所处的世界。

当克里斯读出尸检报告上的最新化验结果后，那一小段文字为他带来的冲击，不亚于任何一本斯蒂芬•金或爱伦坡的恐怖小说。那些文字化为巨大的漆黑陨石，一同朝向克里斯心中最柔软的部分飞速坠落—克里斯的心在滴血，眼角的泪水开始撕咬那层脆弱的眼睑，像是饥饿的群狼。可他没有哭出声来，只是任凭那芥子毒气般的恐怖猜想在脑中作乱，但决不允许它去祸害他人。

贩毒者与三名飙车惯犯，法医处在那几具倒霉鬼的尸体上发现了同一种物质，这种物质原本并不起眼，直到他们发现每一根自尸体中取出的钢刺上，都或多或少地沾染着这种物质时，散落一地的零碎线索才被完美串联—

那种物质便是咖啡粉，不是用机器进行高速研磨、包装与量产的速溶咖啡粉，而是颗粒较大的手摇咖啡粉。在警界游走的这几年里，克里斯也接触过不少牌子的速溶咖啡以度过深夜，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颗粒呈较小的粉末状，其中带有奶精与砂糖颗粒。而手摇咖啡粉的颗粒直径，则永不可能达到研磨机器的那种精度。

阿特拉斯能顶住半块天空，很好，克里斯也听过类似“男人能顶半边天”的俗语，可光是推导出一半的真相，他心中的天空便塌陷了四分之三。手摇咖啡粉？庞顿中城不只有一家手摇式咖啡厅，不是么？可是，如果这咖啡粉恰好是自己所熟悉的口味，还伴有一股被他铭记于心的气息呢？克里斯记得那种气息，有一个人曾赠予他一株具有相同气息的绯色玫瑰，还有一个人，曾不止一次在自己的胸前佩戴过那种玫瑰。她们原本该是毫不相干的两片记忆碎块，可现在呢—？

尤伦卡曾亲手为自己做过那种手摇咖啡，也正是她，将那朵无刺的绯红色玫瑰赠予自己。而绯红刑者胸前的齿轮缝隙中，也总是卡着一株绯红的花朵。这，这是巧合么？对，这一定是巧合没错！尤伦卡，她怎么可能是那名残忍无情的杀手？在克里斯的眼中，她只是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儿，她渴望着爱情与幸福，从未受到过世俗的伤害—

真的么？克里斯将这个问题打入自己的内心，他与尤伦卡分别了太久，整整十四年的时间。十四年足以使一个人完全改变，就像克里斯这样。在十四年以前，没有人知道那个阿夫顿家的小男孩，会变为现如今庞顿中城的一名警员。

克里斯又怎么能完全确定，尤伦卡在这些年里不会改变呢？就因为他们一起出去玩儿了一次？那是场尴尬的回忆，克里斯最后居然忘记了回到商业街去接尤伦卡。而且直到三天后的现在，他也没能抽出个时间去给她打电话，并好好为她道个歉。

“克里斯，那个被肢解的职员，他曾经涉嫌袭击的女孩，”维多莉娅拍了几下克里斯的左肩，将一叠被胶带层层密封的棕黄色档案袋放到克里斯桌上。档案袋的开头首字母，是一个十分扎眼的英文字母：Y。维多莉娅见克里斯还没能回过神来，便继续对他说下去：“这是当年那起案子的备档文件，那个遇害的女孩，她的个人信息应该也在这份档案里。”

“谢谢。”克里斯用颤抖的双手，逐一撕开档案袋上的老旧胶带。一颗恐怖猜想的种子被播种于他的心田，当他看到受害者姓名与相片的第一刻，那颗坏种迅速汲取他心中的痛苦能量，在他的脑中开花结果，让那腐败的花粉颗粒，如瘟疫般散播到克里斯的每一粒血细胞中。克里斯捂住口部，拿起档案袋直接跑入卫生间。他将卫生间的大门反锁，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后狠狠向自己的脸部倾泼冷水。

哗—！哗—！

不，这不可能，绝对是自己看错了，不是吗？不，为什么受害者的名称会是尤伦卡•克莉丝蒂娜，为什么她的照片与自己记忆中的尤伦卡完全吻合？这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绝对是维多莉娅的情报出错了，等他出去后，等克里斯冷静下来后，他一定要指正维多莉娅的错误—

不，现在最不理智的人，不正是克里斯他自己吗？再好好想想吧，阿夫顿警官！克里斯在心中暗骂自己千遍，待理智被自己重新夺回大脑后，克里斯开始将线索进行挑拣与拼接：尤伦卡，她在三年前的街头袭击案中，被男子砍断了双腿。男子则靠着父母的人脉与资金实力逃脱了死刑，甚至免去了十几年的牢狱之灾。尤伦卡应得的公理，没有被法律所保护—她开始追寻自己的正义，并用那种畸形正义去衡量罪人，她的内心开始扭曲，直到她完全由那可悲无助的尤伦卡，蜕变为视血如水的冷酷杀手；直到她也被自己的变态正义所洗脑，直到她将自己也完全催眠—

可是尤伦卡，她又是如何蜕变为绯红刑者的？黑程式的确是这种机械杀手的制造者，这点没错。可他绝非这一切的幕后主谋，黑程式是一颗棋子，而绯红刑者也不过是一颗皇后，而非棋盘后的执棋者。那名执棋者是谁？克里斯不敢想象，因为如果他想要继续猜想，就不得不承认一个既定的事实：尤伦卡，她就是绯红刑者。

“不，尤伦卡，不—！”

克里斯的内心开始嘶吼，每一次心跳，对他而言都成了触电般的无尽折磨。

克里斯将档案放到水槽边，他的双手痛苦地抓起两把头发。他俯下身去，缓缓蹲到墙角，像是重度缺氧般急促呼吸着。他需要点儿安慰剂，镇定剂，哪怕一杯冰水也好。他的内心被几道绝望阴影完全笼罩—他试着告诉自己还有希望，他试着告诉自己眼见为实。美国向来都奉行着“无罪推定”原则，不是吗？那些是可以构成线索链，可那都不是直接证据！尤伦卡，克里斯必须亲自去见她，说什么也要见！

不需要拖延，也不需要借口。现在就去，克里斯准备立刻出发。当维多莉娅看着克里斯披上大衣时，她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克里斯的回答态度冷漠到异常，他也只是回了一句“去查案”后，便快步离开了警署办公室。

三年前的今天，尤伦卡•克莉丝蒂娜彻底死亡。不是在肉体意义上的死亡，而是向魔鬼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作为绯红刑者复活后，尤伦卡不会忘记自己在复活前夜所看到的一切。

“我尽力了，尤伦卡小姐，可是证据不足，我也爱莫能助。”她的律师说完，将放到床头柜上的眼镜佩戴好。他将几叠官司文件收回公文包中，转身离开这间苍白无尘的病室。当病房的大门被律师紧扣后，只有眼角未干的尤伦卡，与她那再也无法尽情奔跑的双腿。

就算肉体上的伤口能够愈合，尤伦卡的内心也永无法被治愈。

身着灰白色病号服的尤伦卡拿起遥控器，打开病房中的闭路电视。夜间新闻台，当时最火爆的消息，自然是她与那名男子的案件审判。审判结果很明显，尤伦卡败诉了，她得不到一分赔偿金，甚至没能赢下一句道歉。

她失去了一切，直到光明与希望将她彻底抛弃，直到那在阴影中观察多时的恶魔展开夜翼，从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化形、走出。就是在那时，爱德华兹进入了尤伦卡的生活，也正是他，将一份文件有意无意地塞到尤伦卡枕下。

一个个新的名词，就这样悄然溜入尤伦卡的大脑，她被文件上的承诺所吸引了：这家名叫JR的科研公司，现在需要些志愿者来试验一种新式药物。

作为回报，参与者的一切后勤费用都会被公司财务部报销。如果配合良好、试验成功的话，还能额外领取一笔福利。这种宛如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在他人看来不过是虚幻的骗局，可在尤伦卡看来，那就是她最后的希望—自己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就算自己死在科研公司的实验台上，也不会勾起世界的一丝丝怜悯。

所以，为什么不签下这份合同呢？当爱德华兹看着她签下那份文件，当爱德华兹的脸上露出一种早有预谋的笑容时，尤伦卡只是装作无事发生。她在几名身着白色防护服的“医护人员”陪同下，转入另一间病房之中。

这一次，病房的墙壁是柔软的隔音棉层，内镶无数块两米厚的钢板。尤伦卡记得自己被要求脱光衣服，经过浸泡消毒后，身裹浴巾进入“病房”，或者说是实验室。她躺在一张柔软折叠床垫上，无影灯的灯光让她近乎昏迷。

她纤细的四肢被铁索禁锢，脑部被医护人员佩戴上电波检测仪与血压测量计。她的胸前被贴上几块输电磁贴，裸露的腰部也被三条锁链死死束缚。一双机械钩爪自折叠床的下方伸出，将尤伦卡的眼皮用力挑起，它们强迫尤伦卡的双眼直面灯光，让尤伦卡在接受手术前受到更多的折磨。

尤伦卡的悲惨命运，对金属细胞而言可是绝佳的养料。自杰瑞米之后，这可能是金属细胞们所遇到最丰盛的一餐了。尤伦卡还记得，自己眼角的余光扫到医护人员手中的注射器与玻璃容器，那名“医护人员”将玻璃容器中的白色血浆抽入注射器，她身下的床板缓缓抬升，被汗液覆盖的肌肤也变得更加闷热。

尤伦卡看着“医护人员”将注射器举到自己胸前，当注射器中的血浆进入自己内心的一刹那，她感受不到疼痛，感受不到任何人类应当感受到的东西。那一刻，尤伦卡失去了一切，却又让绯红刑者收回了一切。美味佳肴，尤伦卡的痛苦可是顿美味佳肴！当那些金属细胞侵入尤伦卡的内心后，伊丽莎白那样的变异情况并未发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场试验成功了！

“加大痛苦程度，将Y号试验品的最大潜能激发出来。”

“明白，将在五秒钟后让电压上升15V。”

尤伦卡的身体开始抽搐，眼球也开始高速旋转。痛苦，她又可以感受到痛苦了啊！她还没有死去，她还活着，实验已经成功了，那她也可以离—

接下来的事情，就连那些医护人员也未能考虑到：电击仪器失控了，他们看着仪器上的读数自人体正常电压开始上升，他们看着被束缚于床板的尤伦卡在不停尖叫，却无能为力。只有爱德华兹躲在阴影中暗自窃喜—这场小小的意外，可是他专为尤伦卡安排的特殊礼品！

“啊—！嗯，呃—！啊—！”

尤伦卡的声带，与她的身体一同颤抖着。可她的内心不再是被恐惧占据，她开始享受这种被折磨的痛苦，确切地说，是她体内那些寄生者在影响她的大脑。她开始与它们一样享受痛苦，享受每一次电击带来的惊悚快感。

尖叫声开始变得微弱，直到电压再次高速提升，直到仪器爆炸的前一刻，束缚尤伦卡的床板上蜕变出一道暗金色的恐怖阴影。待烟尘与电火花散去后，身着金色长裙的金属杀手提起裙摆，对着爱德华兹与幸存者们轻鞠一躬。

那一夜，绯红刑者的狞笑响彻整座地下实验室。

那一夜，名叫尤伦卡的女孩，被绯红刑者所代替。带着尤伦卡死前的怨念与意志，绯红刑者又成为新的尤伦卡，尤伦卡迎来属于自己的新生—

“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做那个软弱的小女孩了—”

“从此以后，任何想要阻拦我的人，他们都得死—！”

克里斯的直觉是对的，可对克里斯自己而言，这究竟算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恐怕只有他自己的内心才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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